当时蜃前辈所留的那一缕剑气凿穿禁制,便径直没入宋宴体内,顺着经络涌向了剑府,落入莲花之中。
与原本的辉光相合,随后便逐渐凝炼出这光华来。
宋宴此刻虽然有些心虚的情绪,但毫无疑问,这丝毫掩盖不了他的惊喜。
从前他施展镜花水月剑意之时,虽然也感叹剑意的强大,可总也感觉雾里看花,剑意并不完整,哪里差了一点。
然而他不清楚差在哪里,也不知该如何补足。
然而当那道剑气融入莲花,这一抹光华逐渐开始凝聚的时候,宋宴便清晰地感觉到,镜花水月剑意正在走向圆满。
剑意对于剑修来说,是一切修行的根基所在,可以说是最为重要的东西。
毕竟,它影响的不仅仅是本命飞剑的品阶和威势,其附带的“特殊效果”,是可以通过任何剑道手段去体现和运用的。
不止是剑阵,例如剑道瞳术观虚剑瞳,剑气法门袖里青蛇,甚至是以剑气手段激发的六虚天落剑指,这些都可以。
残缺不全的剑意便已经很强大了,等到这剑意真正大成,不知会有怎样骇人的效果。
只可惜,现如今的宋宴并不清楚这一点儿光华需要凝炼到什么时候,连估算也做不到,只得耐心等待了。
思绪发散,那道从束锋之中悟得的杀伐剑意,日后该如何提升?
而且。
宋宴一直都有个疑惑,最初那道真正属于自己的万象剑意,又该如何参悟呢……
正当他苦思冥想的时候,听涛谷中,来了一道南宫世家的身影。
而且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南宫世家的家主,南宫洺。
“哈哈哈哈,宋小友,在下不请自来,还望见谅。”
南宫洺一身家主常服,面色相较于夜宴时,明显憔悴了许多。
然而,在面对宋宴时,却硬是要挤出温和和客气。
“南宫家主。”宋宴心中一凛,当即拱手行礼。
抛开世家之主的尊贵身份不谈,南宫洺本身也是一位假丹境的修士,基本的尊重还是要有的。
“宋小友气色尚好,老夫便放心了。”
南宫洺的声音有些沙哑,微微欠身,姿态放得很低:“江心之变故,实在惊险万分,所幸诸位小友都无碍。”
“多谢挂怀,晚辈只是消耗过大,调息片刻已无大碍。”
此时此刻,宋宴的心中思绪已经活泛了起来。
南宫世家之主,一位假丹境修士亲自上门来寻,绝不可能只是探望这么简单吧。
果然,一番闲谈之后,南宫洺开门见山,说道:“宋小友,在下此番前来,除了探望之外,实则是奉老祖之命……”
他顿了顿,抬眼直视宋宴,目光复杂:“老祖想请小友往水云阁一叙,有些话,要单独与小友谈谈。”
“单独谈谈?”
宋宴心中凛然,暗道一声不妙。
这位深不可测的金丹境前辈,终究还是察觉到了的。
不过,面上自然是不动声色:“晚辈自当遵命。不知是何时?”
“宋小友不必拘礼,老祖言明,小友若是方便,此刻便可随老夫同去。”
南宫洺侧身让开道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姿态依旧客气。
完全不像一个世家大族的家主在面对一个晚辈弟子。
“有劳家主引路。”
宋宴跟着南宫洺,离开了听涛谷。
南宫洺在前引路,宋宴紧随其后。
一路无话,两人的心中所想却各有不同。
南宫洺主要是在为南宫世家的未来发愁,如今脑中是时时刻刻都在想,还有什么方式能够让家族安安稳稳地发展下去。
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反倒已经没有再把希望寄托在宋宴这几人的身上了。
然而宋宴却心中忐忑。
这位金丹境的前辈,单独来寻自己,是要做些什么?
要求赔偿,追究责任,封锁消息?
还是别的什么要求……
在这一次的巨大变故之中,南宫世家损失的实在不小,绝不是几句道歉或些许赔偿就能揭过的。
若说南宫世家一怒之下要杀他泄愤,理智上觉得可能性不高,毕竟洞渊宗的名头和自己的身份摆在那里。
但万一这张老祖性情刚烈,或者南宫家某些长老暗中施压……
岂不是鸿门宴?
赔偿恐怕是少不了的,而且代价绝对不小。
宋宴已经开始快速清点自己乾坤袋里的家当,甚至已经开始盘算哪些能拿出来抵债,心头暗暗叫苦。
不多时,两人来到一片清幽的园林入口。
园门古朴,上书水云二字,字迹清秀。
门口竟无一人值守,连引路的南宫洺也在此停下了脚步。
“宋小友,”
南宫洺转过身:“老祖就在园中水云筑内静候。”
他微微拱手,显然是不会与宋宴一同入内了。
“多谢前辈引路。”
宋宴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对着南宫洺还了一礼,然后独自迈步踏入了水云阁的园林之中。
一入园,宋宴便感到这里与南宫世家其他的族地全然不同的气象。
脚下的小径以卵石铺就,蜿蜒曲折,两旁修竹挺立,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
石径边点缀着形态各异的湖石,石缝中偶有细小的水流淙淙而下,又汇入浅浅的清渠,最终不知所踪。
整个园林布局暗含章法,灵气充盈。
想来这里便是这位张前辈的清修之所了。
说起来,如今南宫世家莫不是有多个金丹境修士坐镇?
否则为何这一次江天夜宴,唯有外姓金丹露面。
若说哪个修仙家族只有一个外姓金丹,有些不太可能。
毕竟,在那种情况下,这位外姓金丹完全可以自己去另立门户,或者在家族之中扶持自己的直系血亲,架空本家。
南宫世家似乎没有这种情况,所以,理论上来说,南宫世家至少有第二位金丹修士的可能性是比较高的。
不过……
一个称不上顶级修仙世家的南宫,有两位金丹暗中坐镇,从这个角度来说,也有些离奇了。
一边思绪翻涌,一边步入了园林深处。
没有仆从,没有护卫,这里空空荡荡。
如此雅致清幽的环境,加上小宋本就心虚忐忑的情绪,这种刻意的空荡,反而更显压抑。
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谨慎,手中已经捏好了太虚养剑章,随时准备传送。
倘若这位前辈真的对自己出手,面对金丹,宋宴没有任何活下来的可能性。
穿过一片茂密的紫竹林,眼前豁然开朗。
一方静湖映入眼帘,边上是一座极为雅致的木构小筑临水而建,大半探入湖面。
正是水云筑。
就在小筑门口,宋宴看到了一个身影。
只见那位外姓老祖张承此刻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麻衣,身形佝偻,正拿着一把半旧的竹扫帚,一下一下,专注扫着木阶前飘落的竹叶和花瓣。
哗啦……
哗啦……
扫帚刮过地面的声音,在这座清幽的园林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动作朴实无华,神情平静淡然,那模样看起来似乎只是一个南宫家族的寻常老仆,在做着一件日日重复的家务事。
全然瞧不出一丝金丹境大修士的风范。
张承定然是察觉宋宴到来,却依旧专注地扫着地,直到将那木阶前的最后几片落叶扫入旁边的草丛中,才缓缓直起腰,将扫帚轻轻倚靠在门柱旁。
他转过身,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落在宋宴身上,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缓缓开口:“宋小友来了?进来坐吧,茶刚煮好。”
宋宴这才反应过来:“晚辈见过张真人。”
“不必多礼,来。”
张承转身推开了水云筑的乌木门,迈步入内,宋宴紧紧跟随。
这是一处僻静的厢房,陈设简单,近乎简陋,竟真如仆役居所一般。
空间不大,靠窗处仅有一张窄小的木板床,屋内唯一的摆件便是屋子中央一张小小的矮桌。
桌上炭炉正红,其上架着一把陶壶,壶嘴正袅袅冒着热气,浓郁的茶香弥漫在不算宽敞的空间里。
壁上挂着几幅山水墨画,墙角立着几卷经书,角落里有一柄卖相普通的飞剑随意倚在墙根,这便是全部了。
似乎是看出了宋宴眼中的疑惑,张承开口说道:“呵呵,地方简陋了些,小友莫要嫌弃,随意坐吧。”
张承坐在矮桌一侧的蒲团上,拿起陶壶,倒了一杯热茶,推到宋宴面前。
“是,前辈。”
宋宴依言在对面的蒲团上坐下,双手接过茶杯。
垂眸看着杯中的清茶,心中却是念头急转,不知这位老祖究竟意欲何为。
张承并未寒暄客套,啜了一口茶,目光落在宋宴脸上,直接开门见山。
“宋小友,应是剑修传人吧?”
“?”
宋宴闻言,心中一惊,瞳孔微缩。
张承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脸上没有丝毫意外或得意,反而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仿佛印证了心中所想。
没等宋宴回答,他又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倘若老夫没有猜错,小友与千年前那位留下陵阳江剑气的前辈,应当也有些渊源才是。”
“前辈……”
张承微笑着摆摆手,示意宋宴不必紧张,语气平和:“小友莫惊。老夫昔年曾离开楚国,去往中域闯荡。”
“虽然谈不上有多深的见识,却也侥幸结识过几位境界高深,学识渊博的老前辈。”
“闲暇时曾了解过一些关于上古剑修的逸闻。”
“真正的剑修,其剑气自成道韵,蕴含天地大道,凝练无比,远非凡俗灵力可比。”
“这等剑气,只要本源不损,纵使历经千载岁月,亦不会轻易消散于天地,反倒可能因与天地交感而愈发精纯。”
“若当年那位前辈只是寻常修士,那剑气恐怕早就散了。”
这一番话,张承没有说错。
太虚剑章之中其实也提到过这一点,然而实际上这种情况却比较少见。
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绝大多数剑修的剑气,会被剑匣、剑葫或是本命飞剑本身收回,温养祭炼。
至于当年的蜃前辈为何没有收回,宋宴便无从得知了。
即便日后有机会再见,也不会把宝贵的请教机会,浪费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张承的声音带有些许感慨:“当世修行者,哪怕是金丹修士的丹元之力,也难以调动那一缕剑气。”
“所以,老夫便有此猜测。”
“事实究竟是否如此,你倒不必给我什么答复。”
他温声道:“宋小友莫要误会,更无须紧张。南宫世家,包括老夫在内,对你绝无半分恶意。”
“正相反,这一道剑气能够助小友修行精进,我等不胜荣幸。”
听到这里,宋宴一直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一些。
张承的这番话,还真不是虚言客套。
他阅历丰富,眼界早已跳出南宫世家,甚至楚国这个小池塘。
与南宫世家的那些人不同,他从来就没把江底的这道剑气,当成是什么宝贝来看。
南宫世家,甚至整个楚国,根本无人能真正参悟其中什么意境,更无人能真正引动分毫。
它高高悬在那里,除了彰显一个虚名和引来觊觎的目光,于家族实力提升,并无半分实质助益。
要说什么威慑,有也是有的,但相比于它所带来的坏处,实在不值一提。
南宫老祖的想法也太过激进冒险了些,且不说那鱼死网破之法到底可不可行,便是真的能够引动……
将全族性命与一道剑气绑在一起,并不是张承想要看到的。
所以,在他的眼中看来,此番变故非但不是祸事,反倒是一桩好事。
剑气找到了真正归宿,了却因果。
南宫世家也借此摆脱了一个负担,日后若是强敌环伺,举族搬迁,乃至离开楚国都可以作为一种求存的方式。
如今在楚国的境内扎根的不少小家族小势力,往前翻个几代,就是来自其他地域的修士。
张承正色道:“宋小友,不瞒你说,老夫如今寿五百一十二岁,已是行将就木之人了。”
宋宴微微挑眉,先是惊讶,随后心中有些不解。
张前辈为何要告诉自己这个?
“南宫世家,如今只有老夫一位金丹,等到老夫一去,家族便失了主心骨。”
“降仙关中不少势力盯着,南楚秦氏也虎视眈眈,千年家族已至风雨飘摇之际。”
“家主南宫洺虽有心,奈何独木难支。”
张承的神情无比郑重:“老夫今日坦诚相告,别无所求。”
“只愿厚颜恳请小友看在此事的份上,日后若南宫世家遭遇倾覆之危,小友能力所及之时,望能拂照一二,为我南宫氏留下一丝血脉香火传承。”
“还望小友,莫要责怪南宫世家挟恩图报。”
“老夫,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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