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爱丽丝菲尔吗?
切嗣能远远地看到那个茕茕孑立、孤单无助的身影向自己跑来。
即便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容,但那焦急的姿态、对女儿的呼唤,让他的内心感到恍惚。
刚刚的呼唤是多么急切而又担忧,颤抖的声音似乎是在说自己与孩子分别了很久很久。
无端由的,切嗣能理解这种漫长的分别。
周身是晃动的时间。
随着那个女人的奔跑,那份越发急切的情感,越发激动的【心相】,都在振颤着这座城市的另一半。
灼热的天空开始下雪。
雪花或者灰烬的颜色,和爱丽丝菲尔在追逐那份拯救伊莉雅的路途上,所造成的死亡的颜色一样。
但在切嗣看来,这更像是盂兰盆节里烧烬的祭纸、灰黑色的余灰。
自己真的能说服她吗?
此时此刻,看着那些周围变幻的光景,切嗣对此已经没有了任何信心。
她的目的和曾经的自己、现在的自己一样坚定。
而自然而然地,这份坚定所造成的毁灭也更加的坚决。
即便知道眼前这个爱丽,并非自己的那一个爱丽丝菲尔。
但此刻黑爱丽所表现出来的母爱,仍然让切嗣于内心生出一种同情。
如果自己将【联盟】能做到的事情托盘而出……
紧接着,切嗣立刻在心中否决了这种软弱的念头。
一开始就将谈判的底线给出,实在是最为愚蠢的想法。
看着周围宛如生灵涂炭的场景,切嗣心中那份对于爱丽丝菲尔的情感,似乎在升起的一瞬间开始消退。
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某个声音,自己的声音在心中对切嗣说。
即便爱丽的行为——
“切嗣,虽然我并不支持这种观点。”
ZC-01最后的嘱托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但这确实是事实。不论是爱丽丝菲尔还是间桐樱,她们造成的伤亡,不到那些为了追求其他事物的‘强者’万一。”
“对于【圣杯】的追求,在此前的确是【枝干战争】中,绝无完成可能的事项。”
“根据【梅林】的记忆来看,仅仅只是追逐复活伊莉雅,或者得到卫宫士郎的爱的间桐樱,她们的危害性实在是很小。”
这也是柯南在林升的竭力劝说下,底线稍稍松动的原因。
也许黑樱在诸多“强者”里还有一点名声——
但那也是因为她的偏执、以及那片【怨念之海】难以消除。
而黑爱丽呢?
在此前【梅林】甚至从未听说过她。
死亡,这个沉重的词汇,在【型月宇宙】中,在【枝干战争】里实在是一件再常见不过的事情了。
甚至,如果将【伟大·梅林】最疯狂的时期所造成的死亡,和如今的爱丽丝菲尔相比。
如果不是这个梦魇杀进的是【星之内海】,杀掉的大都是妖精或者神灵,也因此并不在【联盟】或者【江户川柯南】的统计中。
【梅林】造成的死亡要多得多。
而相较于黑樱还需要缓慢地、利用黑泥的特性来完成转化,那些“强者”对于【枝干】的利用效率要高得多。
用【梅林】的话说就是:“为了确保大多数‘强者’来自原本主要的【枝干】。”
“在【迦勒底】尚未完成【情报修复机制】的那段时期,一些由‘强者’完成的剪枝不仅是一个宇宙一个宇宙,甚至有时会出现一片扇区一片扇区的回收。”
“呼——”切嗣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他不住地想那些冷酷的描述,令自己的【人设】对自己的影响变得稍稍和缓一些。
但即便如此,某种寒流仍然更加坚实地从他的【灵魂】深处吹来,令那片原本犹豫的心潮大海,冻结得如同一片明镜。
那颗炽热的心冷却下来了。
即便带来和平的愿望,实现起来要比过去要难得多。
但是【卫宫切嗣】的内心,很快便将那份和【圣杯】有关的心愿,从心底翻出。
【联盟】在这一点上并没有隐瞒——
毕竟,任何人都会对为何一个宇宙的【圣杯】能影响整个【型月宇宙】而有所疑虑。
“但如果排除掉其他的主枝,只留下和四战、或者五战有关的【历史惯性】的话。”
似乎有另一个人再次加入对自己的劝说,ZC-01的又一道声音在切嗣耳边响起。
“这将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圣杯】,一个能满足任何愿望的许愿机。”
“宇宙数量的多寡在这里没有意义,切嗣。”
“只要【圣杯】的【人设】钦定它能对【世界的表侧】做出任何修改,【圣杯仪式】的完成的确能打开通往【根源】的孔洞。”
“任何愿望都会实现——以恶意的方式。”
“……”
切嗣不知道,为何自己仅仅听过一遍,如此之多的信息却被自己全然记住。
他甚至感到有些痛苦——得到了选择的痛苦。
在过去,卫宫切嗣从来不追求事物是否有某种真理或者答案。
他只是发誓,一定要尽可能地多救一些人,仅此而已。
正因如此,他拯救的生命不分贵贱,任何理由和背景,都不影响他做出牺牲“较少一方”的抉择。
但现在他做不到这一点了。
【CYZ联盟】的理念在许多方面,都和这个走了极端的男人截然不同。
比如,也许在过程上会有所隐瞒,甚至会对最糟糕的选择主动做出预备计划。
但就像林升一直以来所说的——他绝对会给每一个人选择的机会,并告知他们最想要知道的、不想被隐瞒的真实。
好比他即便知晓红子可能无法接受,但却仍因为她“想要知晓”而告诉了她答案一样。
自己到底想要一个怎样的答案呢?
切嗣不由得微微低头,他的余光扫向自己的怀间。
那柄有着胡桃木握把,被改造后的汤姆森竞争者插在随手可拔的位置。
此刻,黝黑的枪管内闪烁着【起源弹】的光泽。
自己一直以来拯救多数的愿景,究竟是为了什么?
……
也许是身为大人的切嗣,步伐要比伊莉雅大得多。
也许是因为伊莉雅担心说服不了爱丽丝菲尔。
伊莉雅原本是被步伐坚定的切嗣牵着向前走。
但如今,只是短短几个呼吸,情况就变成伊莉雅拉着切嗣向爱丽丝菲尔跑去了。
伊莉雅知晓一旁的切嗣正在这种难抉的矛盾里挣扎。
对于这位心思细腻的【小圣杯】而言,切嗣的情绪完全被放在了明面上——
他在重新化作一台冰冷的机器,以及放弃夙愿、和自己的愿望和解的道路之间徘徊。
伊莉雅不想去想,这是否是因为如今时间的变动导致的。
这个孩子和过去相比无疑成长了许多。
但她仍然难以将切嗣的变动,填入【联盟】给出的那些冷冰冰的算法中,确认此刻到底是【人设】在影响父亲,又或者是【历史惯性】在影响父亲。
“反正,只要最后将切嗣和爱丽丝菲尔都救下来的话!”
“只要将爸爸和妈妈都救下来,后面的事情就交给长官们去烦恼吧!”
带着这样的期盼想着,伊莉雅拉着一旁的父亲跑向爱丽丝菲尔。
……
于是,那道樱粉色的身影,便和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相逢了。
“伊莉雅!”爱丽丝菲尔这样说着。
眼泪到底是什么时候盈满眼眶的,她已经不想去思考了。
她脸上仍然挂着笑意,冲着伊莉雅张开双臂,想要将她拥到怀抱里。
但切嗣的举动,立刻给她浇了一盆凉水。
女儿是想跑过来的——
不论伊莉雅到底想不想这样做,黑爱丽都这样做出解读,她不能接受其他的答案。
在她看来,那正紧紧攥着的两只手,切嗣拉住跑在前面的伊莉雅,强硬地将伊莉雅推到自己的另一边。
这一举动立刻让伊莉雅也冷静了下来。
【联盟】对于伊莉雅和卫宫切嗣一定要结伴而行,判断的很准确。
即便伊莉雅再怎样想用爱丽丝菲尔的形象来掩饰,再怎样想忽略那些被切嗣收入眼中的异常。
此刻她都做不到了。
甚至,只是切嗣的手掌紧了一瞬,随后便反过来是伊莉雅紧紧地拉住切嗣的手。
伊莉雅心中不由得升起疑惑——
这……真的是妈妈吗?
那份恶意的魔性,此刻在那份对自己的渴望下充分的彰显出来。
这种对于女儿的爱意,已经极端为了黑色——
那双似乎在融化的双臂,身边隐约起伏的黑色地面,都在爱丽丝菲尔激动的心情下化作实质。
全然不需要那些【英灵】的灵魂。
在过去的岁月里,不论是哪一种职介——为了成功完成自己,名为爱丽丝菲尔的【黑圣杯】中早已盛满了数不尽的灵魂。
某种璀璨的金光,便试图从那具“遗体”里迸射出来。
无可匹敌。
此刻的【爱丽丝菲尔】便没有任何“强者”能匹敌。
庞大的魔力在一家人的周围汇聚,随着数不尽的术式,随着爱丽丝菲尔的【心相】扭曲着整个【固有结界】本身。
一个宇宙就要诞生了。
那将是一个母亲倾注了对孩子无尽的爱意,对于幸福的无边的渴望的宇宙。
如今,这个脆弱的、虚幻的、不真实的宇宙便被爱丽丝菲尔盛在那个万能之釜中。
只要有人能捧起它。
在这具将要被黑泥吞没,被火焰焚尽的遗骸里,一个被整个【型月宇宙】所承认的宇宙会由此诞生。
那份由三条枝干构成的仪式便会完成。
即便燃尽整个【壳】,它都会试图满足捧起【圣杯】的人,心中的愿望。
但是,代价是什么呢?
【历史惯性】里的某一幕,如今似乎在熠熠生辉。
如同喷泉一般托举这个宇宙,把它的光辉锚定在不可动摇地位的,将是那些黑色烂泥一样的事物。
……
那无边无际、无限无垠的黑色泥流,此刻便从爱丽丝菲尔,从那份容器里溢出。
“我……我这是……”
这个陷入偏执的女人、母亲,如今仿佛步入了更深一步的疯狂。
如同第一次认识到自己一般,爱丽丝菲尔怔怔地看着从那些手臂的缝隙和裂痕里渗出的事物。
红宝石般的眼眸中充满了茫然与恐惧,她绝望地看着那些如此陌生的恶意、罪恶,一滴一滴地落入地面,融化自己周身的一切。
切嗣已经将右手伸入了怀里。
他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
情况比【联盟】预料的还要糟糕上无数倍——
这样程度的“此世之恶”,不,那绝不能称为“此世之恶”。
那股溢出的污秽,是仅对于一个人,或者两个人的爱意、执念所构成的邪物。
即便是【联盟】档案里那些被冠以“兽”名、象征着“人类恶”的存在。
它们所能做得最大的恶事,也比不上那个杯子里所盛的事物分毫。
切嗣只是望向那个宇宙一眼,就从爱丽丝菲尔原本打算“说服”自己的“言语”中,找到了绝无挽回可能的结果——
那是【人设】对于【人设】的深切爱意。
不在意任何“外物”,不渴望任何“他者”。
其余的一切生灵,所有的星球、宇宙甚至存在,都只是名为【爱丽丝菲尔】这个存在的——
“人物”的“背景”。
如果那样的宇宙实现,整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切嗣甚至不觉得那个时候还会有“世界”这种概念存在。
也许到时候存在的,只会是一张照片,一副图画,一句文字。
一张存有幸福而美满的一家人的照片;一副绘有伊莉雅、自己和爱丽三个人的油画。
甚至只是一句“最后,爱丽丝菲尔找到了她的孩子”。
这种最为极端的愿望,甚至让切嗣感到不寒而栗。
这绝不是自己想要的和平,也不是爱丽想要的和平,切嗣坚信这一点。
他不知道这个爱丽丝菲尔经历了怎样的事情,才会有这样极端的想法。
在这样的愿望衬托下,甚至原本【圣杯】杀死其他所有人的愿望,看起来都能接受了。
于是——
就在他要扣动扳机的瞬间。
就在那柄装载有【起源弹】的子弹,将要隔着外套粉碎那个【圣杯】的那一个瞬间。
“伊莉雅——!!!”切嗣的吼声响起。
这一幕发生的是如此的突然,连爱丽丝菲尔和切嗣都全然没有料到。
伊莉雅突然松开了紧握着切嗣的手。
她没有任何犹豫。
脸上带着一种伤心的担忧。
这个孩子只是高高跃起,扑进了正在因为恐惧而发抖的爱丽丝菲尔怀里。
伊莉雅就用自己最大的力气紧紧地搂住母亲,将脸颊埋在她的胸口。
“你在哭什么呢?妈妈。”她这样说。
整个世界涌动的黑暗,在那一刻停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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