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的公司,之所以叫芊业商贸,原因很简单。
因为三婶的名字里有个芊字,再加上周建业的业字,这种命名形式相当常见,就像某东一样。
何况本身在法律上公司的名称就不允许完全相同,所以周奕绝对不会搞错的。
对朱聪而言,他可能觉得这位冯老板很厉害,但对周奕而言,这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这个冯保昆,就是骗了三叔钱的冯昆。
这王八羔子可以啊,骗完三叔的钱,跑回老家,又借三叔的公司来诈骗。
看来确实是个专业的诈骗犯了。
没想到,本来只是想顺便帮一把莫优优的,结果事情最后居然兜兜转转到了老周家的头上。
那可就得新仇旧恨一起算一算了。
周奕把黄色杂志放回原处,拿着名片走了出来。
然后询问老太太,朱聪的老婆有没有见过这个冯保昆。
老太太说自己也不确定,但有一回她儿子是带着儿媳妇上高档饭店吃饭,说是冯老板请客。
周奕心说成了,问老太太要了她儿媳妇的名字和娘家地址后,两人告辞。
老太太手足无措地拉着老莫问,能不能让他们劝劝自己儿媳妇,给老朱家留个后。
面对请求,老莫同样也不知所措,求助似的看着周奕。
可周奕却像是近乎不近人情地转身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老莫忍不住吐槽起朱聪的老婆来,说她太冷血了,小朱尸骨未寒,她都想着把孩子打掉,这不是把小朱他妈往死里逼吗。
老好人除了性格软弱之外,还有一个巨大的弊端,就是没有自我思考的能力,容易被他人裹挟。
要不然这个老莫也不能傻了吧唧替人担保签字。
周奕实在没忍住反问他:“孩子生下来之后谁来养?朱聪他妈显然没有赚钱的能力了,他们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这个孩子一生下来,就得过苦日子,孩子的母亲也会一辈子都被这份责任给束缚住。为了一个所谓的香火,要搭上两个人的人生吗?”
老莫愕然,被怼得哑口无言。
“今天这个局面,一半责任来自于骗朱聪钱的那个骗子,另一半责任是朱聪自己的。他明知道自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却还想着走捷径,想着不劳而获。他妈现在一个人孤苦伶仃,造成这个局面的人就是朱聪本人!”
老莫吓得再也不敢说话了,后面乖得跟个犯了错的学生一样。
周奕不是不同情这个老太太,而是同情对方的同时不能去牺牲其他人的利益,乃至人生。
朱聪老婆肚子里的孩子,和葛芳芳不一样,和唐雪生的那个孩子也不一样。
怀孕四个多月,这孩子在法律上不属于自然人,不能和之前那些案件中的孩子相提并论。
虽然朱聪老婆的决定看似冷血,但起码是冷静且正确的。
如果她坚持生,那她的勇气和情义令人敬佩。
如果不生,也不能道德绑架她。
因为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是天崩开局,而且朱聪老婆也要赌上自己的人生。
到最后,真正高兴的应该只有朱聪母亲,还有周围人的几句夸赞。
母亲和孩子,却要背负起沉重的人生。
回到莫优优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两个女人一见他们回来,满眼的期盼。
但此时的老莫,脸上就差写一句“无颜面对江东父老”了。
一桌子菜已经做好了,有鱼又有肉,算是很丰盛了。
只是除了周奕之外,这一家三口显然都没什么胃口。
莫优优和她母亲会劝周奕多吃点,老莫缩头缩脑地不敢吭声。
周奕见气氛太压抑,决定还是给他们一些信心,便说道:“这个姓冯的,除了骗朱聪外,应该还骗了不少其他人,到时候抓到了人,你们的钱还是有可能追回来的。”
莫汉荣唉声叹气地说:“我发誓,以后谁跟我借钱都不好使,我一毛钱都不会借的!”
周奕没接这茬,因为认知决定行为,认知不提高,发毒誓也没用。
周奕又提醒了他们一些相关的事情,吃完饭之后,莫优优帮着她母亲收拾碗筷。
老莫为了缓解心中的愧疚,抢着收拾东西并洗碗。
周奕冲莫优优招了招手,莫优优会意,这是要和她单独说话,于是带着周奕进了自己的房间,顺便把门关上了。
莫优优的卧室,整体风格是粉色可爱系的,没看到明星海报之类的东西,但是有很多洋娃娃,还有一些手工的可爱小饰品。
如果没出这档子事儿,她的生活还是挺安逸的,但普通家庭就是这样,只需要一次重大的失误,就会把整个家庭都拖入泥潭。
“莫优优,给你一个忠告吧。”
听周奕这么说,她顿时紧张了起来。“周警官,你……你说吧。”
“待会儿你和你父母商量一下,从今天开始,你们家的财政大权,交给你。”
“啊……”莫优优满脸震惊,“我?”
周奕点点头:“对。你爸妈的性格,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周奕这话算是比较委婉了,实际上就是,她父母都是认知不足,没什么主见的人,她爸还脸皮薄、耳根子软,她妈性格也软弱。
这种人,骨子里是发不了财的,能安分守己的过一辈子就已经是幸运了。
这对父母最大的运气,大概全都用来生出一个九十年代就能考上重点大学的女儿了。
“催债人说六万,是违法的,实际借贷只有两万的话,按照合法的利率,几个月也不会太多。我估计两万块钱应该不至于你家拿不出来吧?”
莫优优点了点头,“可是我从来没管过钱啊。”
“你没管过钱不要紧,起码你有脑子,你知道该怎么判断一件事情的对错和风险,对吧?”
莫优优连连点头。
“你父母也只是普通工人,你还得三年才能参加工作,所以你们家的抗风险能力其实并不强。因此,你现在就要开始学会怎么去管钱了,否则如果这三年间你们家再出现类似的事情,那后果会非常严重,甚至可能会影响你未来的前途和发展。”
这话把莫优优给吓到了,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周奕说得很有道理,这样的事情她们家确实经不起第二次,光来这么一次,都感觉天快塌了。
毕竟父母辛辛苦苦工作,一年到头也就存个几千块钱。
“我……我怕我爸妈不答应……”她怯生生地说。
“这就是你们的家事了,我一个外人可帮不上忙。”
“优优,你和小霜同年的吧?”
“嗯,我七月份的,比她大几个月。”
周奕语重心长地说道:“那过了年就二十岁了,该长大了。”
莫优优一下子就愣住了。
“那我先走了,后天我再来。反正你家号码我存了,如果我要是临时有事来不了,到时候我再安排。”
周奕说着,拉开房门,门外本来屏息凝神想听听屋里动静的夫妻俩顿时吓了一跳。
“这……这就走了啊,周……周警官要不再坐一会儿吧。”莫汉荣尴尬地笑着说。
“不了,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周奕笑着说,“叔叔阿姨,谢谢你们的饭,我后天晚上会再来,你们放心,现在是法治社会,这帮人也就是纸老虎,别怕。”
屋里的莫优优回过神来,赶紧跑了出来:“周警官,我送送你吧。”
“不用,天黑了,还是少出门吧。”
从莫优优家的楼道口出来,周奕一边往小区外走去,一边拨通了自己三叔的电话。
“喂,三叔,我。”
电话那头周建业说道:“臭小子,我听你妈说你坠崖了?”
“三叔,你这反射弧未免也太长了吧,都快一个月前的事情了。”
“嗨,逗你呢,你的一举一动你三婶都告诉我了,你妈不让我给你打电话。”
周奕觉得很奇怪,问道:“为啥?”
“她说手机有辐射,你这都脑震荡了,再被辐射容易成傻子。”
周奕顿时哭笑不得,“哦,怪不得我休息那阵子我一接电话她就着急呢,不知道又是从哪儿听来的谣言。”
周建业说:“我上个月月底还回去过一趟,本来想瞧瞧你的,结果你妈说你跟着小女朋友去西北了。”
周奕知道,最近三叔两头跑,一是忙南方自己公司的一些事情,二就是和钱红星一起合伙儿的事。
昨天晚上去父母家的时候,三婶具体跟他说过一些情况,说三叔干劲很足,整体推进还不错。
听到三婶这么说,那周奕就放心了,生意上的事他本来就不懂,交给三叔就行了,而且后面还有个实力雄厚的钱红星。
“三叔,跟你说个事儿。”
周奕刚开口,那头的周建业迫不及待地问道:“那个生儿子没屁眼儿、出门就被车撞死、喝凉水都塞牙的冯昆找到了?”
“哈哈哈……”周奕实在没忍住,大笑道,“看出来了,你确实够恨他的啊。”
“妈的,法律要是不管,我一定打死他!”
周奕赶紧说:“管!法律怎么不管!”
“抓了吗?”
“真抓了那可就好了。这家伙现在化名叫冯保昆,在武光利用南方生意投资为由,骗人钱财。这边刚有个年轻人因为被他骗得倾家荡产跳河自杀了,我估计他骗的可能不止一个。”
“个狗日的!”
“你知道他行骗的时候,打的是谁的幌子吗?”
周建业回答道:“谁的?总不能是我的吧?”
周奕没说话。
下一秒,电话那头的周建业暴跳如雷,把生平会的所有脏话都骂了个遍。
“我日*******”
“他妈跟********”
“这杂碎早晚*******”
周奕皱着眉,把手机拿得远远的,等那头的攻势缓和一些了,才说道:“三叔,消消气,电话费可不便宜,花钱骂他那可不值啊。”
周建业瞬间冷静了下来:“对!有道理!那我先存着,一会儿挂了电话我再骂这孙子!”
“三叔,现在有两件事要你帮忙。”
“你说!”
“第一,你那边能不能找到这个冯昆的照片,我需要。”
只知道名字,通过公安系统内部查,难度太大了。
他得尽快找一张照片,让朱聪的老婆辨认。
“没问题,当初做买卖的时候,我们与合作方有合影留念,我明天就寄加急挂号信给你。”
“好!第二件事,是到时候我会让被骗自杀那人的家属以诈骗的名义报警,到时候警方应该会找到你,因为这家伙冒用的是你的公司名字,你只要配合警方的调查,证明这个冯保昆跟你公司没有任何法律上的关联就行。”
“这个简单。不过这有啥用吗?”
“他骗对方钱的理由是商业投资,如果单纯以此为理由,警方是立不了案的。但我找到了一张名片,上面印的就是你公司的名称,他给自己写的职务还是总经理。只要警方确认了他是在冒用你的公司的名义骗取受害人的投资款,那就构成诈骗了,也就可以立案了。”
一听可以立案,周建业兴奋得连连说好。
他之前和冯昆就属于是经济纠纷,只能起诉,立不了案。
“大侄子,我以你三叔的身份问你个事儿。”
周奕听他这语气煞有介事的,好奇地问:“啥事儿?”
“抓了这王八羔子后,你能替我偷偷踹他两脚吗?”周建业认真地说道。
“……”
“不行,上私刑是违法行为。”周奕顿了顿又补充道,“但如果抓捕的时候刚好我在场,又刚好他拒捕逃跑的话,倒是可以。”
“那也行,那你记得到时候尽量踹他裤裆啊。”
“三叔,我挂了,你尽快把照片给我寄过来。”周奕说着,把市局的地址报了一遍。
此时已经七八点了,过了晚高峰时期。
公交车上并不挤,周奕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汽车开动时,凉风裹挟着夜色吹进来,驱散了车厢里的闷热。
周奕嗅了嗅鼻子,空气里夹杂着一丝水汽,似乎快要下雨了。
他的预感果然没错,就在快到站的时候,突然大雨倾盆而下。
周奕和其他人一样,赶紧关上车窗。
有人忍不住骂这天气,跟婆娘的脾气一样反复无常。
“武方桥到了,下车的请准备。”售票员喊道。
这趟公交车的站点,并不在市局旁边,而是在附近,下车后大概要走个三四百米。
本来这点距离也没什么,只是这么大的雨,跑回去估计身上都得湿透了。
好在下车的地方,有一些店铺,这里算是闹市区。
车站是躲不了雨,因为车站就是一块竖着的时刻表,但旁边有个水果店,撑着大大的雨棚。
除了周奕之外,还有几个人也在这里躲雨,都是没带伞的。
周奕看看这雨,觉得一时半会儿应该是停不了了。
正在犹豫要不要直接冲出去,然后一路狂奔回去。
结果前面的必经之路却突然出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撑着伞快步朝这边走来。
是个黑色长发的清瘦女生,大概一米七左右,一袭白色长裙,长得很漂亮。
走在这雨夜之中,犹如一朵盛开的白色莲花。
周奕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这女生吸引了下,她走进水果店的雨棚里,收伞时,周奕往旁边让了一步。
白裙女生向周奕莞尔一笑,收起折迭伞,往外轻轻甩了甩伞上的雨水之后,才朝里面的水果店走去。
“老板,今天有新鲜的水果吗?”女生的语调很轻柔,但声音很清脆。
水果店老板是个四十多的中年男人,显然女生是老主顾了,喜笑颜开地说:“有,今天刚来的葡萄,还有西瓜,老样子,我把最新鲜的给你留了,你看看,要哪些。”
女生笑着说:“这西瓜太大了,我一个人也吃不完。要不拿点葡萄吧。老板,这葡萄甜吗?”
“甜,包甜的,来,你尝尝。”
女生把手里的伞放在一边,接过老板递来的一颗葡萄,用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剥开,然后送进了嘴里。
这时老板搭话道:“你家的房子还没租出去吗?”
“没呢,看房倒是有人来看,前几天也有两个小姑娘看上了,只是我感觉这两人的工作好像不太正经,所以就没答应。”
“哟,不正经那可不行啊,会招来麻烦的。”
“是呀,所以再看看呗,反正也不着急。”
周奕无意间听到两人的对话,心说这还真是巧了。
便走过去向白裙女生搭话:“不好意思,刚才听到你们说话,请问您是不是有房子在出租啊?”
女生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点了点头:“嗯,您是要租房子吗?”
“对,我能问一下,房子在哪儿吗?”
女生往东面指了指说:“就是这旁边的平安佳苑,两室一厅,七十二平的。”
周奕点了点头,大小正合适。
刚要开口问什么时候方便去看看房,却发现水果店老板正一脸警惕地盯着自己,显然是把自己当成了搭讪泡妞的登徒子。
这时女生开口道:“不好意思,我能先问一下,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呀?因为我就住对门,所以……我可能对租客的工作,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要求……希望您能理解。”
前面的对话周奕也听到了,这也是他主动询问的原因之一,对租客的工作有要求,说明这位房东本身就是个正经人。
周奕看看虎视眈眈的水果店老板,掏出了自己的证件,递给了女生。
“我就是旁边市公安局的,这是我的证件,你可以检查一下。”周奕说完,冲一旁的水果店老板露出一个笑容。
女生将信将疑地接过证件看了看,旁边的店老板更是伸长了脖子想看个究竟。
女生把证件还给周奕,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道:“既然是警察同志,那我就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了。”
周奕收起证件说道:“要不您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吧,明天看您什么时候方便,我过来看个房?”
没想到女生却说:“如果周警官不介意的话,现在就可以。”
“这么晚了,会不会不方便?”
“没关系。”女生撩了下头发打趣道,“我没做什么亏心事,所以不怕警察同志。”
周奕也笑了,这女生确实长得很好看,年龄应该也就二十出头,而且身上透着一股淡雅的文艺气息,给人的感觉很舒服。
“葡萄还要不要啊?”这时一旁的店老板发话了。
周奕扭头发现,老板的眼里居然有一丝嫉妒和敌意。
可他挂在裤腰带上的那串钥匙的指甲钳上,明明还贴着一个亮闪闪的小星星。
中年已婚男人最大的悲哀,就是误以为自己很有魅力。
“要,你帮我拿这串吧。”
女生付了钱,提着塑料袋,拿起放在地上的雨伞和周奕往外走。
“不好意思,我没带伞,本来就是在这儿躲雨的。”周奕两手空空地笑着说。
“没关系,挺近的,走几步就到了。就是我这伞有点小,周警官你别淋湿了。”女生说着,撑开了伞。
两人共撑一把伞,走进了大雨之中。
身后的水果店老板用一种怅然若失的眼神看着两人消失在雨幕之中。
“对了,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还是说就叫你房东?”
“我叫白琳,周警官你叫我小白就行了。对了周警官,你租房子是打算一个人住吗?还是和同事一起合租啊?”
“我打算和我女朋友一起住。”
“哦,这样啊……”
“对,她是报社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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