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算是暂时结束。
赵基升麾聚将,看似在督促中高级军吏主动坦白,其实索要请罪文书是最不重要的一件事情。
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告诉这些人,他回来了,就在平阳大营中。
有这一点就足够了,平阳大营纵然有部分军吏蛊惑士兵发动哗变,却不会有人盲目加入。
这种发生在赵基近侧的哗变,实际上如同闹剧。
缺乏后续各军的响应、支持,仅仅是被动裹挟参与哗变的士兵反应过来后,就能自行镇压这类骚乱。
其次就是进行确认,将依旧可靠的军吏组织起来,以有组织来打仓促发动,几乎等于无组织的叛军。
会议结束,张纮、贾诩分别告退,赵基也都一一在大厅门前送别。
他们并不会走远,依旧会待在中军大营,入夜前赵基还要分别上门,进行密议。
如今裴茂被抓,裴氏遭遇重创,失去了领导河东士人的影响力。
可这种领导传统与关系,是基于裴氏世代经营、传承下来的,以及形成了一种共识。
共识被打破后,河东人自然需要一个新的派系领袖。
不需要多想,就目前来说也就裴秀适合……卫觊、卫固这对从兄弟根本不行,卫氏因金库已有原罪在身,河东人不会再信任他们。
至于其他虎贲出身的大吏,都严重缺乏相关的影响力,不管是家系,还是自身名望,都不如裴秀。
跟裴秀谈,就等于跟大多数人的河东人谈。
至于那小部分不愿意或无法让裴秀代表他们利益的人,这一轮就会出局。
空阔的大厅内,赵基转身返回时裴秀也站起身来,想要迎接,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事情从发生就非常的仓促。
就连他派兵截杀挟持桐乡君的裴征时,也只是杀了裴征故意派出的诱饵部队。
赵基先开口,长呼一口浊气:“我不明白,他们究竟是怎么想的。七哥你说,从头说。”
“是。”
裴秀木然应答一声,跟着赵基进入侧门,来到休息的温暖隔间。
火炉上正烹煮陶锅,锅中是沸腾、乳白色的浆水。
边上是削切成卷的羊肉片,赵基落座后拿筷子往陶锅中夹肉,这种浆水涮羊肉很是解腻。
裴秀将外袍脱了挂在墙上挂钩,落座后想了想,才说:“最初时,是裴征发来书信,书信中以桐乡君的口吻,讲述了许多中伤阿季的恶语。我知道他意在离间,使我失望,好配合他做事。”
赵基又拿木勺给彼此陶碗里舀一些带羊脂芬芳的浆水热汤,自顾自端起一碗小小抿一口,很是开胃,就问:“桐乡君何在?”
“不知。”
裴秀继续说:“我派人去族里看望桐乡君,她当时还在,颇受奉承,各家争相巴结。裴征派人诱导,以言语刺激,桐乡君做客各家时反复讲述阿季的恶行。影响不好,临近守岁,我就想将桐乡君请回晋阳。我派去的人……被桐乡君以失礼、冒犯为由,当众杖毙。”
赵基饮用很酸,十分开胃的热浆水,不带感情:“桐乡君唆使仆僮恶奴打死了朝廷的吏士?还是有人唆使、诱导,她才命人打杀朝廷吏士?”
“从族中长者回信中来看……是族中女眷起哄,桐乡君才命人用刑。”
裴秀语气干巴巴:“桐乡君不满我管她家事,将我派去的三人尽数枭首,首级装盒送到了我母亲那里。母亲受惊不小……”
赵基放下陶碗就问:“你妻子有没有被吓着?”
“她不在家里,去了晋阳陪阿淑守岁。”
裴秀说着挤出一点难看笑容,赵基也是松一口气,裴秀自上一个妾室有孕流产母子俱亡后就没有继续纳妾,现在的妻子已经有孕,若是被吓出事情,自己也不舒服。
说是去晋阳陪赵幸守岁,就是去当人质的。
赵基从锅中夹羊肉片:“继续说,听得出来,族中各家对你很是嫉恨,都连累到老人身上了。”
“等我知晓此事时,裴征已带人护送桐乡君前往晋阳,他的人替换了桐乡君的仆僮。我担忧晋阳生乱,就传令晋阳向太傅陈情说明前后,又调动百骑急赴雀鼠谷截杀裴征。”
裴秀也拿起筷子,垂眉看着锅中沸汤中起伏的羊肉片:“未能截获裴征,也没能将桐乡君解救出来。我猜测是绕路走了韩信岭,现在要么被太傅遣兵抓获,要么遁走上党。”
“裴征疯了。”
赵基点评一句,平阳大营各部主要分布在汾水西岸,而对方是从东岸驰道向北而去。
裴秀有消息上的延迟,又是被动反应,抓不到人很正常。
此刻赵基回忆前后时间线,已经无心去吃酸溜溜的羊肉片:“我明白了,是苏则入驻高陵,封锁冯翊各县时,裴茂与河东的书信往来就此断绝。就让韩松、裴征这些人察觉事态有变,这才一个出逃,一个仓促发动。”
赵基有一种胳膊上缠满绳索的无力感与愤懑,偏偏又无法指责苏则,也无法指责眼前的裴秀。
以苏则的能力,明明可以把事情做的更好;然而临场发挥时,却刻板且加倍执行自己的指示。
不是苏则没有承担责任的勇气,而是苏则本身就在避免事态扩大……似乎这种行为有一种神圣的解释,那就是他在保护忠于汉室的忠臣。
在他们推动、提倡的这个普世观念里,忠臣与孝子,都是理应被原谅的。
不止是苏则,裴秀、贾诩都有这种倾向,不想扩大化。
赵基也不想扩大化,其实这种相对单纯、顽固的忠臣,反而是军队的中坚力量。
但只要多给这些人一点时间,总能反应过来。
说到底,这些河东年轻人太顺了,顺的不可思,仿佛一切都是汉室恩赐的。
没有经历过公卿、百官的打磨与摧折,只要是朝廷中枢的官员,不管工作时间还是与日常生活,都会本能的去打压寒门武人。
普通武人够不到他们,也威胁不到他们;同样掌握知识的寒门士人,迫于无奈只能以从戎的方式入仕,这样的寒门武人最有挑战冲击力,保守的朝中百官自然会不遗余力的打压、异化、扭曲寒门武人。
这本该是当世武人难以逃避的打压,却因赵基顶在上面,又假朝廷之手给他们安排各种官位,官位升迁、流转之通畅,几乎与高门子弟一个待遇。
结果呢,许多人以为是自身才能、功勋卓著,朝廷知人善用,才有了他们的飞黄腾达。
所以这些人感激汉室朝廷甚于赵基,其中一些人敢于反抗……这就足够掀起一股风暴。
赵基耐心思索,愤懑情绪很快消退:“因此七哥才出兵围困裴氏庄园,想要将桐乡君解救出来?”
她是回娘家失踪的,那裴氏家族就该交出人来,交不出来……就说明裴氏家族挟持了桐乡君,很简单的逻辑。
交不出来人,或交出一具尸体……那裴氏家族遭受重创,就是活该。
裴秀动手,裴氏家族就是伤而不死。
不是裴秀无情,也不是他要给母亲复仇,而是抢在赵基面前动手,这样就能保护住女眷、孩童,留个元气在。
这种行为,与苏则翻倍执行赵基的命令,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都在拼命干活,可目的就是不给赵基一网打尽的机会。
面对赵基做出的猜测,裴秀回以叹息:“事到如今,只希望阿季能多些克制。”
“我很难克制,裴茂泄密于韩遂,凉州局势险些败坏。裴氏二百条人命,比得过数十万枉死的人命?”
赵基给裴秀碗里夹肉:“希望桐乡君安然。”
他不在乎归不在乎,也怀疑裴秀是想乘机弄死,可只要裴秀手里没染血,那彼此之间就不会有那么大的隔阂。
顿了顿,赵基就问:“廷尉府恢复在即,我觉得不应选外人来当廷尉正。卫觊颇知律例,可否暂任廷尉正?”
清洗河东人,这种操刀机会不能让给外人,交给卫觊这个河东人的话,那河东人的抵触也少。
裴秀闻言抬眉看赵基神态,彼此目光相视,裴秀回答:“也就只有卫伯觎适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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