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在平安县人民医院的停车场稳稳停下。
县人民医院的规模不大。
一栋住院部大楼孤零零地立着,墙体上的白漆已经有些斑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道。
两人来到心脏内科,更为浓郁的药味扑面。
电梯出来就是ICU,在长长的走廊上,李平生一眼就看到了胡杨的身影。
他低着头,双手插在凌乱的头发里,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一般,瘫软在那里。
曾经在镇政府里那个还算精神干练的扶贫办负责人,此刻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颓败。
李平生眉头微蹙,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许晴跟在他身后,看着胡杨的样子,心里也莫名地泛起一丝酸楚。
“胡杨。”
李平生走到他面前,轻轻地喊了一声。
排椅上的人影没有任何反应,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李平生加重了些语气:“胡杨,你老婆怎么样了?”
这一次,胡杨的身子微微一颤。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似乎过了好几秒,才辨认出眼前站着的人是谁。
“李……李顾问?”
胡杨的嘴唇干裂,脸上的表情充满了不可思议。
“你怎么来了?”
李平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摇了摇头:“先说说你爱人的情况。”
提到妻子,胡杨刚刚凝聚起来的一点神采瞬间又黯淡了下去。
“医生说是急性心肌梗死,血管堵得厉害,需要马上做手术,放支架。”
“那就做啊。”李平生说道。
“做?”胡杨苦笑一声,“李顾问,你知道那玩意儿要多少钱吗?”
“一种是国产的支架,便宜点,但效果和使用年限都差一些,一套手术下来,至少也要十几万。”
“还有一种是进口的,医生说几乎没有后顾之忧,但是费用要三十多万,接近四十万。”
胡杨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细不可闻。
“我没钱。”
这三个字,仿佛抽干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气。
李平生沉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胡杨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为了倾诉心中的苦闷,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把所有能打电话的人都打了一遍,我那些所谓的朋友,一听是借钱,要么说手头紧,要么干脆就不接电话了。”
“我还给我姐夫打了电话。”
说到这里,胡杨的脸上露出一抹浓浓的自嘲。
“他说镇里财政也紧张,你把钱都发给了贫困户,让我自己想办法。”
李平生翻了翻白眼,什么事都要跟自己扯上关系?
对胡杨来说,连自己沾亲带故的姐夫都是如此,更何况是别人?
“借了一大圈,一分钱没借到。”
“我已经跟医生说了,不手术了,保守治疗。”
说完,胡杨再也撑不住了,他将头深深地埋进双膝之间,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压抑的哭声从臂弯中沉闷地传出,充满了成年男人的痛苦。
李平生静静地看着他,心中不由得轻轻一叹。
这就是现实。
当生命和金钱被摆在天平的两端,对于没有钱的人来说,那份选择题该是何等的残忍。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
到头来却要因为这黄白之物,眼睁睁看着至亲之人走向深渊,这种无力感足以摧毁一个男人所有的尊严。
就在这时、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旁边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径直来到胡杨面前。
医生看了一眼胡杨:“考虑得怎么样了?到底安不安排手术?”
“我跟你说,病人的情况很危险,血管堵塞面积很大,再拖下去,随时都可能出现心源性休克,到时候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医生的语气很急,也很不耐烦,显然是在催促他做决定。
胡杨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似乎就要说出那个放弃的决定。
“不……”
一个字刚出口,就被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打断了。
“做。”
李平生上前一步。
挡在了胡杨和医生之间,语气不容置疑。
“安排手术,立刻,马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胡杨抬着头,呆呆地看着李平生的背影,嘴巴半张着,忘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
医生也是一愣:“你是患者家属?”
“我是患者的哥哥。”李平生平静地说道,“医生,安排最好的手术,用进口的支架,钱不是问题。”
“如果县医院的技术或者设备有限,现在立刻联系请省里最知名的心血管专家过来主刀,所有费用我们承担。”
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整个走廊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胡杨彻底震惊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里的泪水都忘了流。
站在一旁的许晴,美眸中也充满了不可思议。
她怔怔地看着李平生,这个男人身上此刻散发出的那种决断和担当,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心安与震撼。
那名医生也被李平生的气势镇住了,他愣了半晌,才重新恢复了专业性。
“我们医院的技术是全县最好的,而且正好,今天省人民医院的心内科主任陈教授在我们这里做教学交流,他就是这方面的顶级专家。”
“如果要请他主刀,加上使用全套最顶级的进口材料和后续的ICU监护、康复治疗,费用会很高。”
“大概需要多少?”李平生问道。
医生估算了一下,伸出五个手指:“你们先准备五十万吧,多退少补。”
五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雷,在胡杨的脑子里轰然炸响。
那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然而,李平生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掏出一张银行卡,交给胡杨:“我们马上去交钱,有劳您安排手术。”
医生点头:“有陈教授在,手术成功率非常高,我现在就去安排,你们去楼下缴费处办一下手续就行。”
说完,医生转身匆匆离去,显然是去协调手术事宜了。
走廊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胡杨依旧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像个木偶一样,一动不动地看着李平生。
震惊,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那是一种混杂着荒谬、感激、羞愧和巨大冲击的复杂情绪。
林海洋是谁?
是平安镇的镇长,是他老婆的亲哥哥,是他的顶头上司,是他一直以来巴结和依靠的对象。
可是在人命关天的时候,他这位有钱有势的姐夫,不管他。
而李平生又是谁?
一个刚来平安镇没多久的顾问,一个自己曾经处处提防、甚至暗地里给他使过绊子的人。
两人之间,非亲非故,甚至算不上朋友。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从天而降。
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拿出了五十万来救自己妻子的命!
这是何等的恩情?
这又该如何报答?
“扑通!”
胡杨突然从排椅上滑了下来,双膝重重地跪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李顾问……不,李哥!”
他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带着撕心裂肺的哭腔。
“您的大恩大德,我胡杨这辈子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
“我给您磕头了!”
说着,他就要把头往地上磕去。
“你干什么?”
李平生脸色一沉,一脚踹在了他的肩膀上。
力道不重,却刚好阻止了他的动作。
“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有这下跪磕头的工夫,赶紧去办手续,让你老婆早点进手术室!”
胡杨被他踢得一愣,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哽咽道:“李哥,我……”
李平生看着他这副样子,恨铁不成钢:“行了,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哭你妹啊哭!”
“说实话,比起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还是更喜欢你以前在镇政府里对我爱答不理,处处不敬的样子。”
“哈哈哈!”
李平生说完,自己先放声大笑了起来。
然后迈开步子,向电梯口走去,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胡杨跪在原地,看着李平生渐渐远去的背影,先是愣住,随即也跟着又哭又笑起来。
眼泪和鼻涕流了一脸,样子狼狈不堪,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明亮。
他心里暗暗发誓。
从今天起,这条命,就是李平生的了!
谁敢说李平生不好,他胡杨,第一个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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