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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船还在伶仃洋里慢慢行去,卢俊义这辈子,就活个乐趣所在,苏武倒是越发心知肚明。
有乐趣的事情……
苏武忽然转身去,四处看了看,往东边一指,开口:“兄当知这边海的尽头是哪里了吧?”
卢俊义点头来说:“以往不知,此番不是陛下亲自赐的‘天下坤舆全图’吗?仔细看过之后,岂能不知东边之海尽头是殷地?”
苏武笑着又往南指去:“这边呢?”
“嘿嘿……陛下考教?有什么吕宋、爪哇之类,连绵岛屿,大小不一,大的可比中原之地,小到几步见方,连绵不绝……陛下赐名曰吕宋极其群岛……”
卢俊义答得认真。
苏武点头,再问:“再往南呢?”
“哦,那片大地啊?那片大地可大得紧,说是上面到处的好铁,煤炭之物也是无穷无尽,陛下赐名曰赤铁地。”
“对!”苏武连连点头,又问:“这些地方可有乐趣?”
“嗯?陛下之意是?”卢俊义也问。
“哈哈……某岂能不知兄长如今,早已对于这海贸行商贩运等事已然厌倦?不免也是案牍之劳形,起初有趣,而今厌烦得紧,兄长自是早已不愿多为,只是碍于某之情面,不可不为也……”
苏武笑得爽朗,笑得真诚,更是知道卢俊义这辈子,就是要玩,以往在大名府,自家的买卖,都交给那管家去做……
为了玩,为了有趣,还自己一人去挑战梁山诸人……
所谓枪棒弓马之娴熟无敌,更都是兴之所至……
这人,干不来真正长久做事的差,如今还一直干着,便是无奈之举,谁让苏武已然成了皇帝呢?只要苏武需要,轻易岂好推脱?
卢俊义闻言,先是尴尬在笑,随后,倒也洒脱了,便是点头一语:“陛下知我也!”
“那兄长此番回去,不若就把这差事卸了,组个船队,先南下去,把那吕宋群岛都转一遍,把那赤铁地也看看,把诸地之人文景物都瞧瞧,记录下里,特别是把海路都摸个清楚,如何?”
苏武是给卢俊义找有趣的事情做,但更是为了子孙开疆拓土之事……
卢俊义却是犹豫:“陛下而今最是需要海贸之便,臣这一走,当真可乎?”
苏武点点头:“有何不可,若是兄长心中还有记挂担忧,那自是寻一人好生交接嘱咐就是……只待兄长觉得此人差不多可以接手了,再去就是……”
“如此甚好!”卢俊义点头来答,心中其实陡然也松快许多。
“兄长可有人选?”苏武来问。
“其实有,也不是一个两个,陛下麾下有水师,臣麾下有船队,其实呢……船队与水师,无甚两样,不若暂时并在一处……”卢俊义说完,看向苏武。
“你的意思是让朱仝带着阮家兄弟,一并来接手你这差事?”苏武也问。
“若是陛下觉得有什么担忧的……那也无妨,只要把麾下军汉之家眷掌控,如此定无大碍……”
卢俊义还是聪明,知道苏武会担心这些,又道:“陛下其实可以放心,朱仝其人,本就不是那般无有忠义之辈,有他管制,定可放心,再说而今,阮家兄弟与昔日那些水贼,陛下待之都是极好,本也都是父老乡亲,他们对陛下更也心中崇敬,而今里都是官兵之身,家乡里有头有脸,岂能轻易生出二心?”
苏武慢慢也被说服了,点头去:“好,那就这般,着朱仝带着阮家兄弟与众多水军,一并入得你麾下来,但要留一人,就留阮小七吧,让他在江河之中为水军统领,就如此安排了……”
“陛下圣明!”卢俊义拱手去。
“倒是为难兄长这些日子了……”苏武也回了一礼。
“自家……兄弟,情分在此,陛下言重了……”卢俊义再礼,却忽然问一语:“陛下,如今小乙……”
欲言又止了……
“兄长说就是……”苏武抬手作请。
“那臣就直白来说,小乙如今所行之事,可得善终否?”卢俊义说完这话,其实心中是惴惴不安……
但卢俊义这辈子,就这么一个牵挂之人了,他见识多,朝廷之事,帝王之事,官场之事,政治之事……
心中有担忧也正常……
苏武微微皱眉,懂得卢俊义在问什么,便是来答:“旁人不知,往后也不知,但小乙,必然可得善终!”
“有陛下此语……那就好那就好……”卢俊义其实是唏嘘的……
“这般吧,回头,就给小乙安排个婚事,让他多生几个子女,过继一个到你名下来?如何?如此,将来家大业大,也能有个人来继承不是?”
苏武也真操心这些事。
浪子燕青,娶妻生子,从来不急,甚至也不在乎,这一点好似学的卢俊义。
但如今得有点政治任务了,给卢俊义生个孙子。
“臣……倒是不在乎这些了……”卢俊义如此来答。
苏武再是一语:“若是兄长远亲同姓里过继一个,也无不可……”
“罢了罢了……自古之事,人死灯灭,便是泼天的富贵,也有花尽的一日,没有听闻哪里有家族长盛不衰的……与其如此,不如死后啊,置办成兵器甲胄船只等物,这些东西长久可用,为陛下开疆拓土去,得到到了土地,也是子孙万代可享……”
卢俊义长长一叹……
叹得苏武一时眼中迷了风沙……
这个时代,竟是真有这样的人啊?
“那……”苏武还想说点什么……
卢俊义却先来说:“陛下不必多念,臣只愿多活几年,真把这‘天下坤舆全图’都走遍了去,看看这天下到底都是个什么样子,如此再死,无憾也!”
“好,不多言!”苏武深吸一口气,心中其实也激动起来,有这般人同路在走,此生之事,天下之事何难?
伶仃洋里走到底,便就是广州的海湾上了岸。
曹成大军已然西去,正往梧州去的路上。
王荀在给苏武禀报诸般之事。
禀报完毕之后,苏武问了一语:“那赵构之事,可有切实?”
王荀一语在答:“不曾切实,城内诸般乱贼,皆在狱中严加审问,其中领头之人一一都甄别而出,严刑拷打之下,皆言,只是听说,不曾亲见……”
“这赵构啊赵构……”苏武也感到有些棘手,这厮是真能躲。
“但臣倒是笃定了八九分,赵构定在乱贼之中!”王荀又是一语。
“嗯?说来听听……”苏武要听依据。
“陛下,要说赵构不在此处,此处偏僻地远,消息难通,贼寇不可能短短时日之内,就知道那赵构逃脱在外,即便是真无意得知了只言片语,冒充一个昔日的亲王,岂能是容易之事?一般人岂能做得来?若是露馅了,岂不军心大失?得不偿失之事也……”
王荀把自己的依据说了出来。
苏武皱眉一想,点头:“你说得对,走,某有五百骑,你麾下有千余骑,一并与某,某去先追一追……你从后再来……”
“得令!”王荀躬身一礼。
一千五百骑,自就出城去,王荀在后领兵再来,码头那边船只也在卸载粮草之物。
苏武此番出去,左边是武松,右边是卢俊义。
再带一些本地向导,直奔梧州而去。
十数万贼军,还在路上慢慢走着,行军着实不快。
倒是九王赵构又回来了,只要离开广州,远离此处,赵构又岂会离开大军?哪里还有比大军之中更安全的地方?
也是赵构所想,先远离此处,找个能安身的地方,先把大军操练一番,多弄一些甲胄军械,打造一支精锐之军,如此来日,才有一点再战之能……
以如今这般裹挟散乱之势,那是万万不能碰到苏武的……
便是这十数万大军之中,连马匹……马匹倒是有,也有一二千之多,但多是山地矮马,骑着与驴差不多高,苏武健马来时,哪里能挡?
当然,南方有南方的好处,只待天热了,北地军汉必然受不了,北地来的马匹更是如此……
所以转战旁处是最稳妥的战略,只待天当真大热,苏武那时候还来的话,麾下之军兴许都不必多打,必然病倒一片……
反正,赵构心中念想无数,也多是聪明人所谋。
与曹成也有一番商议,这些道理,自也能说服人去。
大军往梧州,赵构骑着矮马,摇摇晃晃之间,也问曹成:“这梧州当是好破的吧?”
曹成拍着胸脯在答:“此番虽然还来不及准备里应外合之策,但定如破道州贺州一般,一战即可!”
“那就好那就好……”赵构其人,就是这般担忧无数之人,这梧州要是破不了,那万事皆休。
却说四五日去,十数万大军,赵构与曹成杨再兴等人,已然到得梧州城下。
却是绵延而去的后军,还在二三百里之外,甚至有那落了队伍之人,三四百里后面都有。
路不好走是其一,更多还是贼军调度之乱……
乱得比方腊所部都不如……
也是曹成之部,并未真正成势,所谓成势,不仅仅是指人数……
而在于经营,曹成还没有真正经营过麾下诸部,昔日方腊,多多少少是经营过的。
对比起来,方腊还有一个突出之处,那就是摩尼教,教派信仰,让方腊麾下,更多了几分凝聚力与组织度。
但真说起来,方腊也不是一个很擅长经营管理之辈,更多是倚仗宗教加持,这一点与后来的太平天国有异曲同工之处,太平天国之败,也败在这经营管理上了。
又说一人,梁山宋江,反而是此道人才,很是擅长经营管理。
破不了广州的曹成,虽然有十数万人,显然也不是什么大贼。
这是苏武沿途追击之时,无聊所想……
显然就是苏武已然陆陆续续追上了不少贼寇,最先追上的,都是那些落伍之人,那打杀起来,当真毫不费力……
也赶得许多落伍的贼寇到处去藏,苏武也不去搜,只管一路快追……
再追上的,那就是成伙成团的了……
大路之上,马蹄一冲一踏,真就是毫无还手之力,面对健马铁甲,连刀枪都置不齐的灰布麻衣,那真是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只管来去两冲,一团一伙的……早已散乱不知哪里去了……
苏武也不在意这些,沿着大路一直往梧州去。
梧州城下,自就在安营扎寨了,也要拢人拢兵,商议如何攻城……
还且拢一二日去。
苏武又一次发挥了日夜兼程行军之法,他好似习惯了如此,只管白天奔,夜也奔,麾下军汉,多也能熬……
又过两日,大早上,杨再兴当真开始排兵布阵准备攻城。
城头之上,守军不少,至少有四五千,却早已是人心惶惶,甚至城楼之内,诸般军将与知州判官等人,已然在商议是不是开城投降之事……
已然是商议几回了,便是也收到消息,朝廷大军到了广州,想来定会来援……
更也知道了这贼寇是在广州败退到到的梧州……
不是这个消息,只怕这梧州十有八九,已经把城门打开了,呜呜泱泱不知多少万人的场面,也着实是骇人。
却是今日,援军还没到,贼寇排兵布阵不知多少万,已然就要攻城,这城楼之内诸般文官武官,已然吓得是面色煞白,商议商议再商议……
梧州知州黄升,他是河北河间人,东华门外的进士,昔日里在河南为官,贬官至此,为何贬官?
昔日蔡京失势身死,在蔡京家中搜到了他刚刚送去的干谒之信。
也是倒霉催的,信其实还没到得蔡京之手,蔡京家中这般的信件,每天不知多少,许多甚至直接就扔了……
偏偏他的信,刚刚送去,刚好被抄……
这不就从河南混到了广西来当知州,显然,此人来得也没多久。
官场之事,不外如此,有时候是站队没站好,有时候就是倒霉催的,真说一封书信值当什么?
满朝文武,有名有姓的,哪个不曾与蔡京有书信来往?
偏偏他一封信,就给他干到了几千里之外,大夏天的时候,他正走在路上,差点给他热死了,大病一场,一病数月……
也好在梧州相比南方其他许多地方而言,四周环山,其实并不是一个极其炎热之地,甚至都没有路上许多地方热,让他慢慢给缓过来了,没病死……
但也是病得瘦骨嶙峋,颧骨都凸出来了……
此时他正站在城楼之上,看向城外呜呜泱泱的贼军,也叹:“我这都是什么命啊?无妄之灾落难至此,而今,又起贼寇围城,便是打……怕是城池难守,城破必是身死,不打,开城了,即便不杀,不免又受这些贼寇侮辱,成阶下之囚……”
身后军将都看着他,有人说:“相公,留条命在,总比死了好……”
也有人说:“相公,不若先守一守看看,万一……贼寇攻城之势,也不过如此呢?”
便听人再说:“万一……一战城破了呢?那我等岂不……”
也是众人商议好几天了,此时此刻,话语再也不藏着掖着。
头前商议,黄升都是不怎么说话的,只管让这些当地人自己吵闹……
也是黄升自己心中无有定计,也想着等一等朝廷援军会不会来……
今日,贼军已然就要攻城了,此时黄升才转头来言:“你们呐……我几千里来贬谪至此,家眷皆不在此,你们的家眷皆在城内,投降了,你们何去何从?若是不从贼,岂能保得住家眷?又岂能留得住性命?若是从贼了,你们觉得这贼寇能是官军之敌手?来日岂不也是个死无葬身之地?”
“那相公之意是……”
黄升把两袖甩了甩,开口:“城池破了,我自是个死,开城去,我也从不得贼,我若从贼,家眷在河北,岂不皆要入狱?子孙皆是读书辈,往后还如何进考?女眷岂不皆要发卖?我能如何?莫不你们真以为这贼寇能敌得过官军?你道天下的官军都与你们一样?你道那大燕皇帝陛下是怎般一个天子?”
这话一出,满场倒是沉默了下来。虽然都是传说一般的事情,但这传说也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真说战事,广西之地,几十年前不是没有,仁宗后期,那时候,侬智高之辈叛乱,势大非常,也是裹挟十数万之众,南打交趾,北打两广,肆虐州县数十,也困广州……
狄青狄汉臣领些许兵马而来,千里奔袭,一战就打崩了侬智高。
这事吧,对于梧州之人来说,其实记忆更是深刻,毕竟就是祖辈之事,故事老人从小就讲,诸人从小就听。
那大燕皇帝陛下,比之狄青如何?
不好说……不好比……但意义是一回事……
众人不言……各自在思索……
黄升来说:“先守吧,用点力气,守住最好,不然呐,来日怎么都难有活路……”
众人还是不言,却也个个无奈……
城外,鼓声在擂……吓得众人浑身一震……
黄升摆手去:“都到城头上去吧……”
众人不言,各自散去……
城池之外,曹成稳坐将台,赵构在将台侧后目光紧锁战场,头前杨再兴,也皱眉看向城头,左右铁甲不过十几副了,成败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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