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九,开封府试,祥符县处,士子齐聚无数,送考之人也是络绎不绝。
一切从快,两天考完,随后接着阅卷发榜,便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等待,再过个闰十一月,到得十二月初,天下举子就要齐聚汴京了。
开封之府试,算是从容不迫的,许多偏远之地,几乎早就连连接着在考,就是为了把时间空出来让举子们早早出门赶到汴京来……
许多地方的举子都已然选出来了,走在了入京的路上。
苏武今日穿了便服,只带了一个小厮,便是一个宦官,两个军汉,从通艮岳之门出了宫,再从艮岳而出,往开封府的考场去。
今日还有一人陪同,便是武松,他早早把车子停在了艮岳大门之外,苏武出来,便上了他的车。
武二也是兴致盎然,与苏武在问:“陛下,治国难不难?”
苏武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也问武松一语:“那你觉得治军难不难?”
“治军有何难?军中万事好说,只管是服了众人,立了军规,便把令来行就是……”武松在答。
“倒是被你说得这么容易了……”苏武笑着,便是又道:“你觉得治军好似不难,那是因为你其实并不参与多少管理之事,都是旁人帮你把这些事做好了,也是军中人心在,事事同奋进……一旦回到日常里,没那么多战事,没那么多功劳可取,没那么多封赏可挣的时候,还要保持军队战斗力不衰弱,难如登天之事也!”
“哦……”武松在点头,却说:“其实我也想过,若是无战事,军中无所事事,这么多汉子聚在一处,不得耍弄,不得饮酒,日日也是无趣,说不得真要生出一些乱事来……”
“是啊,就是这个道理!”苏武点头。
“如此想来,治军倒也是麻烦事……”武松答着。
“某是这么想的……你呢,聪慧得紧,也能识字,且你也擅长临阵作战,但是呢……往后之事,不全是临阵之事,京中的讲武学堂就要开起来了,你要不要到讲武学堂里去坐一坐?”
苏武是商量的语气,并不是命令。
“我去教临阵之法?”武松便问。
“要说教人临阵之法,你许还真教不了……”苏武笑着,这话是有道理的。
“啊?临阵之法,我还教不了?哥哥小觑我也!”武松在苏武面前,不比旁人,一会儿陛下,一会儿哥哥,一会儿我……
武松是习惯了,苏武也不会与他计较这些。
苏武在笑:“不是我小觑你,教人这件事啊,太厉害的人,就当不好教师,讲武学堂里,教的都是来日的军将,不是每个军将都有你这般万夫莫当之勇力,所以,你的经验,并不适合太多人,咱们这些年打仗,每战在前,这也不是为将帅之法,实乃人强我弱搏命之道,讲武学堂里,不能这么教人的……”
“那还能不教军将勇武敢死?”武松问。
“非也,勇武敢死自是要的,其中复杂得紧,此事先不谈,来日慢慢说,你其实自己来日定也能明白其中复杂之理,某是说,让你到讲武学堂里当当学生,如何?”
苏武问。
“读书进学嘛,我行……”武松点着头,却也问:“谁教我?”
“哈哈……我挑了许多人,有些你熟悉,有些你不熟悉,呼延灼,你是熟悉的……”苏武笑着。
“他啊……”
“他不错,他乃军将世家,诸般兵法皆有涉猎,临阵指挥,他也不差,勇武敢死自也不假,他做个主教习,合适的……取长补短之事也,他有长处,你学一学,自是无妨……”
“行……”武松从来不是一个难搞之人,相反,武松此人,本就有一个纯良之心。
在没经历过本该有的那些为兄报仇之事,也没经历过被妹子感情欺骗,被人算计之事,武松自就越发纯良。
“某要你去呢,其实也是为了做个榜样,你说你二郎都愿意去了,军中那些骄兵悍将的,来日命令到了,他自也不能再出什么怨言了……”
苏武此举,深意在此。
军队建设很重要,这便是刚才说的治军之难。
也是苏武麾下军汉,作战大多不必说,但整体素质,其实是很欠缺的,保持军队战斗力,自就先要从上至下来做。
这讲武学堂,该上还是要上,甚至岳飞,他至少还要在京中待好几个月,虽然他忙,但讲武学堂也该去。
总说治军,其实是一门专业管理学,当然是要学的……
闻焕章,必然也是京中讲武学堂的主要教习之一。
乃至许多人,虽然不会是教习身份,但也要备课,时不时要去做一些讲座之类,比如吴用,比如许贯忠……
甚至,苏武自己。
车驾慢慢到得考场之外,苏武也并不下车,与武松就在车内,透过车窗往外看……
送考的车驾无数,苏武这一辆,在其中也并不显眼。
进考的多是青年人,却也有不少白发者……
科举其实也是残酷的……
苏武看的是国家未来的希望,开封府试的题目,苏武亲自拟的,题目很简单,曰:何为盛世?
花里胡哨的题目有的是,有哲学深度的题目也有的是。
有时候,也要返璞归真,接下来的国家,方向不一样了,苏武想看看到底什么样的社会,会被人称之为盛世。
当然,也是看这些学子的思考。
往后,民生就是第一位了……
他要能安邦定国之才,帮着这个国家,不断往前去……
每个时代,对于人才的偏好是不同的,人才生不逢时,那也是任何时代常有之事。
武松其实是第一次看这种赶考的场景,也有话语:“陛下,我想起中军帐里那个辛文郁,他也是咱京东之人,这小子可真不错,你不是也喜欢他吗?他进考吗?”
“他不进考……”苏武答道。
“那可惜了……这小子,怎么也是个进士及第,他若不考,太可惜了……”武松答着。
苏武闻言,心中陡然也在想一个问题。
制度重要与否?
不只是辛文郁一个人,还有一批京东士子,如今都在军中听用,这些事按理说其实都是要考的……
也想起以往朝堂的一些人来,比如有一个叫做梁适的宰相,此辈,恩荫入仕,便是当到知州了,自己又去考了一个进士回来。
苏武一语:“来日,再教他去考就是。”
“那再好不过……”武松当真欣喜,显然他真喜欢辛文郁那小子。
一来这小子性子也开朗,也有一种大开大合的男性气息,平常话语之中,那也透露着一股子悍勇……
二来,很重要一点,老乡。
苏武陡然一语来:“要不这般,考不考进士,看他自己,先也让他到讲武学堂里读读书?”
“这般好,哥哥,这般着实好!哥哥之意,那是要这小子往后进枢密院啊!再好不过了!”武松连连点头。
不外乎还是人才梯队之事。
苏武还有这个先知先觉,那就要用,辛文郁,敢死之辈也!
辛文郁的婚事也早已定下,辛文郁来日生的那个儿子,辛弃疾,更也如此!
当然,时过境迁,来日辛弃疾许不一样,但这个家庭底色只要不变,苏武还是很大程度上相信辛弃疾来日必然成才。
当然,十几二十年后的事,只待再来考教。
甚至苏武一时也想,只要辛文郁这个儿子生了,长得半大的时候,让这小子入宫来,陪皇子读书习武,在苏武身边走动,苏武亲自也教一教。
就好比汉武帝养霍去病。
苏武也看了看武松,这小子怎么还听不到喜讯?怎么花小娘还没个身孕?
苏武陡然一语:“没事啊,少在枢密院里逛荡,也少在军中与军汉戏耍,多回家,知道吗?”
“啊?”武松是愣的。
“好不容易有几天安生日子,让你多在家中留一留……”
“这不是又要出征了吗?”武松也问。
“出征之前,你就留在家中,不要出门了……”苏武是真愿意操心,不是他有意,是下意识里就操了这个心,连武松生儿育女的事都要过问。
“这是为何啊?”武松这方面,着实不在他脑子里,自就没有会意到。
“让你如此,你就如此!”苏武也不多言了。
“行行行……”武松连连点头,却也撇嘴。
“走吧,回……”苏武放下车帘,心中也安心不少,只要士子们考他大燕的举人进士,一切也就无妨……
却是苏武心中,在谋划一个大案。
一直以来,苏武下意识里都以为案件这种事,是事情发生了,才做出的应对。
如今却也莫名知晓,这事,也是可以提前先谋的。
谋什么大案?
想来想去,先从一个地方入手,户部,关乎天下民生之计,得把这朝廷的户部先捋一遍……
要户部发大案,就得从钱粮入手,这户部,在宋朝也有独特之处,他既是尚书省下的六部之一,也归属于三司衙门管辖,三司衙门,就是盐铁、度支、户部这三司。
盐铁是税收的重中之重,这不用说,度支就是财政,户部管得极多,天下人丁、田亩、赋税……
宋朝的三司,就是把来钱的地方,与用钱的地方,都放在一个衙门下统筹,所以有了三司这个真正的衙门。
近来,是朝廷更易之节点,有旧朝之账目来去,有新朝之账目来去,特别是苏武,今年都是大笔大笔的钱粮调入三司,把这个朝廷撑起来的……
苏武虽然给三司安排了官员,但可没给户部安排过自己的官员,所以,户部这一摊子,都是沿用旧人,虽然梅展来杀了不少,但旧人依旧还有许多……
这新朝,刑要上士大夫的事情,也要通过这件事与天下人真正知晓。
当然,现在是谋,是让燕青去弄。
只待赵构之事一过,再来动手。
先后顺序也是重要的……要让这些士大夫哭都没地方去哭,不然说不定真有人往赵构那里去哭……
十一月二十七,汴京的雪都来过一场了。
广州城,依旧气候不冷,甚至只需要穿个单衣,真起风落雨,稍稍披一件也是足够。
王荀站在城头之上,放眼望去,城外,北边西边,一眼望不到边的贼寇。
城内如今也在传,说大宋勤王天军,此番广州城外,那是百万之多,也传什么苏武篡逆,而今天下四处烽烟大起,勤王起义之兵,遍布州府……
说什么西北种家,那是骑兵数十万,就要打进京兆府。
河北河南,早已是州府连绵在克,不日就要到汴京城。
还有荆湖,河东,到处都是义军……
不免就是为了一句话,今日开城,皆是大宋好子民,功劳重赏,若是不开城,那自就是乱臣贼子,来日夷三族……
真说起来,广州当真是天高皇帝远,这些假消息,岂能不是内应所为?消息在市井之间,已是甚嚣尘上,止都止不住……
王荀初到不过几日,也是焦头烂额,便是知道,这广州城内,那是一个人都不可深信……
好在,城内粮草倒是暂时不缺,只管加固城防,准备诸多檑木滚石火油之物……
真说城外百万贼,百万定是没有的,但十万至少是有的……
贼寇肆虐,从来如此,只要州府破得一个,劫掠得钱粮在手,从贼之辈,那就会成几何倍数攀升……
只看城外军营,倒也谈不上什么军营,成片成片的,到处都是,唯有中军附近,才建了一个不大的营垒……
这种场景,对于王荀而言,那是一点都不陌生,贼寇自有贼寇的方式……
所以,对于守住城池而言,王荀丝毫不担忧,反而更担忧城内之事,特别是那些内应,他也知道,能在这城中当内应的,必然也是那种所谓江湖好汉之辈……
这些人在那街边泼皮无赖之中,都是很有影响力的,往往真能做到一呼百应……
所以,他入城之后第二天,就颁布的宵禁之令,夜晚不准任何人走动,便是白天,主要街道上,都派成队的军汉来去巡查。
甚至王荀口头的军令上,也是严苛得紧,但凡城中看似游手好闲,查探起来多有遮掩之辈,特别是那种看起来体态壮硕、熟练拳脚、面带桀骜之人……
不论罪名,一应先捉拿起来。
府衙之内的牢狱,自就开始人满为患了……
倒是这一两天,就这一两天,又起了一些谣传,说城外之军,乃大宋皇子之军,乃昔日赵官家之九子赵构,倒也不知真假。
但这个消息,真让王荀皱眉不止……
城外军营之中,自也在商议大事。
曹成,是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男子,那自是粗壮高大,倒是没有那满脸虬髯,却也一脸方正,看起来是个坚毅之辈。
但曹成不坐正中,只坐左手第一。
正中坐的何人?
赵构是也!
左右皆是所谓军将,倒也是人才济济一堂,一个个看起来既是壮硕,又有凶恶……
曹成只管在言:“明日,明日大早,咱就攻城,广州城里,有的是金钱之物,粮草更是堆满仓房,只要打破了广州城池,两广就可尽皆在手,几十万大军也养得起了,再图泉州,钱粮不缺,更图水师,大事就成!”
这个战略,其实不错。
也说得满场之人心潮澎湃。
说完,曹成去看赵构,如今有了这满座济济一堂,有了这所谓十万大军,赵构才慢慢敢往台前来站一站。
既然是站上来了,自就要开口说话:“呃……诸位忠义,勠力同心,定可复国,亦如昔日光武帝一般,到时候诸位,皆是功臣,画像都要挂在昭勋阁中,后人定称诸位皆是中兴良将!”
一个靠前的汉子忽然起身一语:“末将愿为先锋,前去先登夺魁!”
说话之人,杨再兴!
此人年轻非常,身材高大,却并不显得臃肿,面容发黑,颧骨微高,便是脸上左右两颊也是肌肉鼓胀,手长脚长,手指粗大。
此人,有苗族血统,腰间一柄长刀不似军中常用样式。
此辈,历史上宋金之战里,威名赫赫之将也,几层甲胄在身,万千金军,他也能冲杀来去,犹入无人之境。
小商河一战,他不过带了一百五十骑,却与金军大部遭遇,一场遭遇战,死战之下,杀伤金军二千余,打杀金军万户将撒八勃堇,千户一人。
身上中箭满身,最终力战而亡,死了后,烧其尸首,烧出的箭头就有二升。
此辈,悍勇无当也!
所谓义军,这一路攻城拔寨,几乎皆靠杨再兴,如今,杨再兴已然就是曹成座下第一猛将,明日攻城,岂能不是他先登?
历史上,曹成这一场贼寇之乱,是岳飞亲自来才平定的,其中最难平定,就是杨再兴,岳飞麾下猛将,被杨再兴打死打伤者众多,有被杨再兴砍去胳膊的韩顺夫,最后伤重而死,岳飞之弟岳翻也是直接就死在杨再兴手下。
后来被擒,招安了,为国作战,那更是勇猛非常!
看到杨再兴,赵构满脸是笑,一语就去:“杨将军威武!”
杨再兴拱手一礼:“反燕复宋,我等义不容辞!”
就说这些江湖好汉,便是造反,也反的不是赵官家,也还一心报君王,也是这个时代的奇景。
更何况,今日君王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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