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朝的皇宫深处,并非寻常意义上的金碧辉煌,而是一种超越凡人想象的、近乎于自然场景一般的宏伟。
都说,再宏伟的建筑,也很难比得上自然天地那般壮观,但皇宫证明了……人力够多,就能够企及那般的壮阔。
廊柱高耸如撑天之脊,材质非金非玉,表面流淌着如水波般的温润光泽,仔细看去,那光泽中竟有细微的星屑生灭,仿佛将一片星空炼入了建筑之中。
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穹顶之上模拟出的周天星斗运转,行走其上,宛如漫步于银河。空气清新至极,蕴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天地灵机,每一次呼吸都堪比在外界打坐修炼。
这里没有昼夜交替,永恒的光明来源于建筑本身和那些模拟星辰的光辉,寂静是主旋律,只有极远处偶尔传来的、如同仙乐般的编钟轻响,更衬托出深宫禁苑的肃穆与幽邃。
在这里,空间也被拉伸到一种令人敬畏的尺度。
就在这片如同神话境地的核心区域,一座最为恢弘却也最为寂静的宫殿内,那位已经几十年未曾公开露面上朝的神朝至尊,正随意地坐在一张由整块“静心琉璃”雕琢而成的宽大座椅上。
这位皇帝陛下看起来极为年轻,面容不过二十出头,双眸平淡,不见波澜。
但所有知晓内情的人都清楚,这位陛下登基至今,已逾八百年岁月。
此刻,他修长的手指正捏着那块从地狱裂隙传来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破烂衣角。
衣角上,以泥水写就的“你好”二字,笔画粗犷,甚至有些歪斜,但在皇帝眼中,却似乎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趣味。
“监天司,”皇帝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在空旷的大殿中清晰回荡,“找得到这个人吗?”
侍立在下首的一位身着深紫色星纹官袍、气息渊深的老者立刻躬身出列。他正是监天司的主官之一。老者谨慎地回应:“陛下,凡穿越那等星空裂隙之物,其上依附的寻常因果线皆会被搅乱、抹除,难以用寻常追因溯果之术直接定位。然,世间万物,纵使因果联系被暂时遮蔽,其本身存在的‘痕迹’却不会凭空消失……”
他似乎还想解释更多关于因果术法的局限与特性,但皇帝只是微微抬眸,平淡地看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让监天司主官所有后续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一股无形的压力让他瞬间脊背发凉。他立刻收声,将头埋得更低,斩钉截铁道:“能!”
“那就去找。”皇帝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只是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臣,领旨!”监天司主官不敢有丝毫怠慢,恭敬行礼后,快步退出了大殿。
正如他所言,追查因果的法门,本质上是一种术法,如同一种特殊的“视觉”,能让人看到事物之间无形的联系线。这种“视觉”可以被干扰、被屏蔽、甚至被伪造幻象,就像地面的导航会出错。
但这绝不意味着事物之间真实的、客观存在的因果关系本身会被混淆或消失。
譬如,一个孩子由父母所生,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是根植于存在本身的因果。即便有通天大能施法扰乱了所有能探测到的“因果线”,让人无法通过术法看到这孩子与父母的联系,但“孩子是父母所生”这个事实本身,并不会改变。
若要真正意义上的“改变因果”,那除非是逆转时光,让“出生”这件事本身不曾发生,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因此,即便衣角上附着的、与发送者直接相关的因果线被星空裂隙的力量抹平了,监天司依然有办法追查。
他们的方法,返璞归真,依靠的是最原始也最可靠的物证分析和人力排查。
监天司的效率极高。
回到衙署后,那块衣角立刻被置于重重阵法之中,由最顶尖的专家进行剖析。
墨迹是泥水混合,分析泥土成分,推断可能的地域来源,很快就知道了这来自地狱,于是,书写者习惯可能反映其阳世出身,笔迹力道、走势,虽简单二字,亦能分析书写者部分性格特征、修为习惯。
布料本身也被勘察,衣角纤维被放大检视,确定是阳间某种常见的“青麻”与低等蚕丝混合纺织而成,这种布料供应范围极广,但工艺有其特点,经纬密度、染色方式被精确记录。
织造工艺,是通过纤维的捻合方式、布边的处理手法,推断出是民间的秦桑粗纺的变种或普及版手艺。
衣角上沾染的微量尘埃也被收集,分析其地气的构成,试图寻找地域特征,其中有沧州的尘土在。
所有这些信息被迅速汇总、建档。很快,目标被锁定,这是一种在神朝境内多个州郡都有生产和销售的、名为“青云缎”,实则并非真缎,只是名号的中低档衣料,主要供应对象是手头略有盈余的平民、低阶武者、以及部分衙门差役。
接下来,便是真正彰显神朝庞大国家机器力量的时候了——大面积的普查。
一道加密的皇命从监天司发出,通过遍布天下的通讯法阵和驿道系统,飞速传达到各州、各郡、各县,直至基层的里正、保甲。
命令要求:彻查近一年内所有购买过“青云缎”成衣或布匹的人员名单。
至于为什么是一年,则是以时间范围根据衣料新旧程度估算
这无疑是大海捞针。神朝疆域辽阔,人口难以计数,“青云缎”的销量何止千万?
但,皇帝一言既出,便是最高意志的体现。
于是,整个神朝的官僚体系为此高效运转起来。
布庄、成衣店的账本被连夜翻查、抄录。
各地的税吏、衙役被动员,按图索骥,上门核实。
强大的计算法器在监天司总部嗡嗡作响,处理着如潮水般涌来的数据。
甚至动用了部分天机推演之术,辅助筛选最有可能的目标区域和目标人群。
无数人在这张无形的大网下奔波,只为了从茫茫人海中,捞出那一个与这块破烂衣角相关的、模糊的身影。
毫无疑问,这是大海捞针。
但是,皇帝已经发话了,所以……就会有无数的人,去把这根针,捞出来。
在皇权意志的驱动下,整个“大海”都为之翻腾起来。最终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这,便是皇权的力量。
神朝疆域,广袤无垠,山川河流、亿万生灵皆在其版图之内。而皇帝,便是这庞大帝国毋庸置疑的至尊,高踞于紫微垣之巅,俯瞰着这片浩瀚的国土。纵
使是修为通天、寿元悠长的地仙人物,踏入这神都,面见圣颜,亦需躬身行半跪之礼,以示对这人间至尊权柄的敬畏。
这个世界,本就浩大无边,充满了无尽的机遇与奇迹。
几乎每时每刻,在神朝的某个角落,都有人因缘际会,获得令人艳羡的奇遇:或许是上古大能遗留的惊天法宝,或许是直指大道的无上功法,或许是觉醒远古的强大血脉,或许是扭转乾坤的奇特命数……这些幸运儿,如同夜空中骤然亮起的星辰,光芒夺目。
他们凭借奇遇飞速崛起,历经磨难,击败强敌,气运加身,光芒万丈。
每隔一段岁月,总会有一位或数位这样的“奇遇之子”、“气运之子”横空出世,他们以无敌之姿横扫一方,声威震天,仿佛注定要独领风骚,开创一个属于自己的时代。
他们的故事传奇而热血,引得无数人向往。
然而,每当这样的存在达到巅峰,意图挑战现有秩序,或是其影响力扩张到足以引起紫微垣注意之时,那看似无可匹敌的个人伟力与煌煌气运,在面对根深蒂固、底蕴深不可测的神朝机器时,往往显得……力有未逮。
他们或许能摧城拔寨,或许能令山河变色——但是,他们都会臣服。
于是,那些看似将要无敌一个时代的天之骄子,他们的传奇故事,最终成为了神朝辉煌史诗中新的一页;他们本人,以及他们代表的势力,则被纳入神朝庞大的体系之中,成为其下辖的又一脉分支,一个附属的宗门或世家,为帝国的伟业添砖加瓦。
江山代有才人出,但江山,永远是皇帝的。
如此一来,这个世界看似永远处于底层势力的动荡与天才的辈出之中,充满了变数,但金字塔的顶端,那至高的权柄,却始终稳如紫微垣,亘古不变。
上位者至尊至贵,以其无上权柄号令万物,汇聚天下英杰与资源为之奉献,所向披靡,铸就永恒不变的伟岸霸业。
这就是神朝皇帝能够几十年不临朝,而帝国依旧运转如常的底气所在。
高见那一声来自地狱的“你好”,所触及的,正是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的神经末梢。
而监天司的追查,不过是这个庞大机器一次常规运转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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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这个时间点里,高见已经离开了地狱。
离开的方式,说起来倒也简单直接。他没有去尝试穿越裂隙,那是找死,他只不过是从黄泉上去,重新面对了一次“生死之劫”而已。
意识再次被抛入那片虚无的间隙,万千世界在生灭刹那发出的最后哀嚎、不甘的咆哮、归于死寂的冰冷,如同亿万根冰针刺穿神魂。那种直面终极虚无的恐怖,足以让任何心智不够坚韧的存在彻底疯狂。
但高见,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一回生,二回熟。
摸高压电线嘛,习惯就好了。
日夜游神全程旁观,没有阻拦,甚至在某些关键节点,还暗中调动了铁城周边地狱的规则之力,为他提供了一些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顺流”。
对他们而言,只要高见展现出哪怕一丝能够帮助他们摆脱那“规则断裂”带来的、足以令鬼王道心崩灭的恐惧的可能性,他们便愿意付出代价,与任何存在合作,出卖任何东西。
高见知道这点,但不置可否。
反正他自己不会这么做。
总而言之,凭借锈刀之力与二次穿越的“经验”,高见成功地脱离了近边地狱的束缚,他再次出现在那熟悉的、弥漫着荒凉死寂气息的古战场——那处连接阴阳的黄泉裂隙之畔。
浑浊的黄泉水微微荡漾,高见的身影从中缓缓浮现,踏上了阳世坚实的土地。
周身还萦绕着淡淡的地狱阴气与穿越生死劫后的虚无感,但他深吸一口阳世带着硝烟与腐朽气息的空气,眼神已然恢复了惯有的冷厉。
地狱之行暂告一段落,但阳世的纷争,显然才刚刚开始。
他一路穿行出去,身形在古战场弥漫的淡淡死气与荒芜石砾间若隐若现。
令他略感意外的是,远处原本黄泉裂隙所在的区域边缘,竟然还有镇魔司的人马在驻守。算算时间,他进入地狱已近两月,本以为此地早已被放弃,没想到还能看到人影。
只见镇魔司在那里设置了一个临时的卫所,以粗大的原木和夯土构筑起简易的围墙和瞭望塔,规模不大,约莫驻扎了一个百人队。
此刻正值饭点,炊烟从营地里袅袅升起,为这片死寂之地增添了几分突兀的生活气息。
顺风传来些许士兵插科打诨的喧闹声,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以高见如今异常敏锐的感官,能清晰地捕捉到里面的对话内容,无外乎是一些关于伙食、操练或是家乡的闲聊。
略一感知,他便摸清了营地内的大致实力。
一个三境,三个二境,剩下的都是一境的士兵。
高见无意隐藏,身形一晃,便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朝着卫所正门的方向飘落下去。
不偏不倚,他正好落在卫所大门外不远处。那里,一名穿着镇魔司制式皮甲、修为约莫在第一境的年轻士兵,正抱着一个装满了清洗过的野菜的木盆,准备往回走。
那士兵一抬头,猛地看见一个身影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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