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新任火妖王的强大,安荣在行动前已经有所准备。
令新梧城隐没,用火灾气制作出水墨梧桐林,光是这两手,就已经超出了普通地仙范畴。
哪怕他已经将自身仙缘融会贯通,也没把握能赢下那名火妖王。
最稳妥的办法,其实是先行离开,与唐掌门汇合之后,再对火妖王动手。
唐掌门实力高强,即便他现在,也看不清深浅,唐掌门手中还有四方岁火灯,对于火焰有克制之效。
当初唐掌门能在未获得仙缘的情况,便将烛阴骸斩杀,唐掌门对于火系妖物的对策,显然也有其独到之处。
眼下唐掌门获得开阳仙缘,两人联手,哪怕在火妖王领地拿下新任火妖王也并非不可能。
话虽如此,但他不能转身就走,直接去找唐掌门。
他去风字破妖军找帮手,唐掌门定然会询问他关于新任火妖王之事,到时他该如何说?
就说他隔着水墨梧桐林,远远看了一眼新梧城,连新任火妖王影子都没看到,就觉得此妖不简单,必须两人联手才可诛杀此獠?
这对吗?
在唐掌门眼中,岂不是新任火妖王连面都没露,隔空施展小小手段,就令他闻风丧胆,仓皇逃窜。
哪怕不怀疑他的能力,也会怀疑他的心性,认为他畏惧与强敌作战,遇强则避,难堪大用。
若留下这个印象,之后再想请唐掌门助阵,完成大事,唐掌门难免会怀疑他所说的可信度。
他必须先去试探出新任火妖王的虚实,带着足够详细的情报,再去找唐掌门助阵。
天人们已经难以抵挡火妖王的火焰,所以接下来,他准备独自进入新梧城,试探对方的底细。
他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即便无法取胜,他想要离开,火妖王拦不住他。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新火妖王拥有的最后一种火焰如此棘手。
就在他靠近新梧城,就要进入其中,他眼前晃过一团七彩虚影,回过神来,已经被拉入一道幻境之中。
身处幻境,他如同做了一场梦,梦中发生的事他记不清晰,只是隐约记得自身感受。
他好像回到年幼时,重新经历了槐谷村惨剧,他徘徊其中,不安、恐惧、愤怒和仇恨。
这时七彩火焰再次出现,想要将他吞没,却没想到那段过去打不到他,反而激发了他的仙术,让他清醒过来。
清醒之后,他仿佛正在做一场有自我意识的梦,他知道眼前种种都是幻象,但他却难以从中逃离。
不过已经让他清醒过来,便代表新任火妖王的手段止步于此。
他只需找到破局的关键,便可摆脱这最后一种阴虚火。
他驾驭着年幼的身体,在曾经的槐谷村中行动,四周地面残存着尚未干涸的血迹,村中通往空心山的路被磨出多道凹痕。
那是黑山群匪拖拽村民抛尸时,在地面磨出的痕迹。
他记得清楚,距离黑山群匪屠戮槐谷村,过去了不到三天。
按照当时发生的事,他应该顺着小路进入山中,开始装疯扮傻才对。
可他在缓慢移动时,看到村中空地上,黑山群匪正在折磨着村民,逼问关于十里槐山的情报,以及如何瞒过大玄官府。
村中央最高大的槐树上,吊着数十具被折磨致死的村民。
安荣以为经过十几年修行,一路经历过的足够多,让他能够控制住自己的心,不会被外界发生的事影响,起码不会被明知是虚假的,无法更改的幻象影响心绪。
可看到眼前这一幕,他还是觉得胸中像是吞了块炭,炽热的怒意顺着脊柱冲入天灵盖。
无论过去多久,他都无法放下。
怒火从他口鼻之中涌出,化为红色和紫色的火焰,瞬间将他吞没。
于火焰之中,他的意识再次涣散。
等到重新清醒时,他还是身处槐谷村,只不过从时间点来看,被黑山群匪掩埋的村民们,在妖气的影响之下化为邪祟,正在报复着黑山群匪。
黑山群匪为了彻底镇压村民的怨念集合体,第一次布置起除岁祭。
那是对于他而言,人生中第二次重大危机。
刘山等人怀疑一切与他有关,有人怀疑是他的存在,才引邪祟进村,有人则认为邪祟之所以不成气候,都是因为留他挡灾。
双方没有争论出结果,但村中有不少人因为邪祟恨他,却又怕真杀了他,等到邪祟失控,要被村中其他人问责。
便想着各种方式,准备利用“巧合”置他于死地。
那段时间,他必须小心着明里暗里的死亡陷阱,却又要继续装成傻子,不能真避开。
他要傻笑着吃下各种剧毒的植物,趁着真要死之前,向着支持他活下去的山匪求助。
第二次在阴虚火中醒来,他已经对新火妖王的阴虚火有所了解。
这阴虚火,会寻找他人生中最危险的片段,将这些片段激发成幻境,将他困入其中。
幻境之中,他将失去记忆,重复着过去遭受过的苦难,只不过这些苦难是更浓缩,更密集的。
当他坚持不住,意志动摇时,阴虚火就会出现,对他发出最后一击。
如果他撑不住,就会被阴虚火焚烧,如果能撑住,就能在幻境中清醒。
眼下他要做的,便是找到清醒后摆脱幻境的方法,以及找到之前他恢复清醒后,为什么会再次中招。
他试着调动体内灵气,发现阴虚火将他的意识与身体隔绝,他无法感应到身体内的灵气,也无法使用法器,只有与他灵魂绑定在一起的仙缘,会在他真正受到危险时,自动触发仙术。
连续两次清醒,都是靠着仙术帮助。
确认自身情况,安荣反而放下心来,阴虚火的效果诡异,连地仙都会不知不觉中招,可正因如此,想达到这种效果的条件会极为苛刻。
让他的意识与身体完全断开联系,代表他在外界的肉体,一定不能受到任何创伤。
只要受到伤害,他的肉体受到刺激,就能有片刻与意识建立连接。
他靠着那一瞬的连接,就能将意识从阴虚火构成的牢笼中脱离。
也就是说,他不必担心躯体受到攻击,只要他的意志能够坚持下去,迟早可以摆脱阴虚火。
确定现状的他,从狗窝一样的柴房走出,他前方是一滩花花绿绿的呕吐物,在他清醒前,被山匪半胁迫的喂食了剧毒蘑菇。
多亏他熟悉山林,在树林内找到几株有解毒功能草,吞下后延缓毒性发作,一路撑着进入村中,被人灌了两碗催吐汤,才把胃里的毒蘑菇呕了出来,救回了一条命。
从柴房出来,他正好看到村中央正在做法的道士。
他听到刘山在控诉邪祟如何害人,如何罪大恶极,天理难容。
刘山看到他踉跄着出来,还将他作为例子,拽到道士面前,说他就是被邪祟所害,不仅被煞气冲坏了脑子,变成傻子,还刚刚被引诱误食毒雾,险些死亡。
对于刘山所说,幻境中的他无法拒绝,只能一边点头,一边露出不明白发生什么的傻笑。
看到曾经的自己,安荣感到愧疚和悲伤,他的眼眶有些湿润,伸手一抹,却发现流出的是灰色和深蓝色的火焰。
下一刻,灰蓝色的火焰将他吞没,他再度失去意识。
第三次清醒,和镇山兽坐在空心山下层,望着眼前堆积如山的槐谷村村民尸骨陷入沉思。
连续两次中招,他已经明白了再次中招的原因。
那便是情绪。
烛阴骸的心炎,是以目标的恐惧和焦虑作为燃料,只要存在以上情绪,便会越烧越旺,直至吞噬目标。
而新任火妖王的阴虚火,针对的则是所有负面情绪。
新任火妖王的阴虚火,比起烛阴骸的心炎棘手百倍,从阴虚火构建的过去中恢复清醒,并不代表他战胜了阴虚火,而是阴虚火真正折磨的开始。
恢复清醒之后,面对过去发生的种种,他不可以有任何负面情绪,只要心中产生负面情绪,负面情绪便会将他吞没,令一切重新开始。
第一次是愤怒和仇恨,第二次是悲伤和愧疚。
咔嚓。
他看到不远处的尸骨山挪动,一团黑影从中涌现而出,那正是山匪们口中的邪祟。
邪祟没有对他造成伤害,反而从周围镇压邪祟的槐树上折下一支树枝,放到他身前。
他记得曾听村里人说过,他是被人遗弃在山里的孩子,村民进山采药时发现了他,将他带回村子抚养。
他清醒后一直哭闹,如何哄都哄不好,唯独看到村里生长的金色槐花会停止哭闹,若是将花含在嘴里,还会露出笑容。
所以从小时候开始,每次他心情低落,村民们就会取出一小袋风干的槐花送给他。
安荣伸手想要去捡起槐花,可手刚伸出,便看到手背被深蓝色火焰覆盖。
随着第四次、第五次、第九次……
安荣不记得他有多少次清醒,又有多少次被情绪的火焰再度拽进回忆。
他经历了在黑山群匪占据的槐谷村中苟活。
经历了离开十里槐山后,前往双湖城的路上屡次遇险。
经历了在李康教导下修行有成,想要在大玄闯出名堂,行侠仗义,却发现世界远比他想象中复杂,他空有一身修为,可在规则、派系、利益面前,无力的如同他刚走出十里槐山。
烛阴骸的本命天赋是阴虚火,新任火妖王最强的火焰,同样也是阴虚火。
作为妖物中最阴暗的那一档,阴虚火每次选中的场景,都是安荣人生中情绪最强烈的时刻。
可偏偏他动了情绪,就会被火焰吞噬,让一切重来。
每次从噩梦中短暂庆幸,又因为情绪再度进入幻境,让他清醒着遭受过去的折磨。
如果换作其他人,一定会想办法接受过去,甚至遗忘掉过去,努力让自己变得冰冷,不再有任何情绪,然后去寻找摆脱阴虚火的方法。
但安荣不同,他没有逃避。
每一次被阴虚火吞没,看到他人生中最不愿意看到的景象,都让他更清楚的明白自己是谁,通过每一次短暂清醒时的思考,不断强化确认着自己的想法。
到后来,他甚至被情绪火焰吞没时,都能保持着清醒。
情绪的火焰并没有逼着他放弃情绪,反而烧掉了他心中的犹豫和焦虑,令他回顾过去,淬炼出一颗道心。
阴虚火的最后,他来到了葫芦山山洞内的祭天祭坛前。
这是他突破阴虚火最大的阻碍,自从当日在祭天祭坛中看到那件事之后,他便陷入到迷茫和犹豫之中。
他的潜意识在逃避他看到的一切,想要拖到最后再做选择,可经历过之前的一切,他认为现在的自己,或许可以坦然面对他在祭天祭坛中看到的东西。
他深呼吸一口气,正准备走向祭坛,正式和心中最大的心魔一决高下时,一个身影从他身后出现,也来到葫芦山中。
他回头看去,来者正是天人和平。
吴常看着眼前的祭天祭坛,疑惑道:
“你就是被这里困住的?”
这里是安荣曾经的记忆,当日进入葫芦山时,有唐掌门夫妇,还有包括和平在内的几名天人。
可此刻随着身后和平的出现,唐掌门等虚影全部消失,只剩下了他身后的和平。
安荣疑惑道:“你是真的?”
吴常耸了耸肩,说道:“当然。我见你被火焰困住,过了许久还未挣脱,便来看看你发生了什么。”
说着,他将外面的情况告诉了安荣。
从安荣被阴虚火吞没到现在,时间已经过了十五分钟。
起初吴常察觉到安荣中招,便准备亲自动手,进入新梧城。
可他来到安荣身边时,发现安荣气息平稳,身处阴虚火之中,不仅没有受伤,反而气息越发凝练,似乎修为还有所突破,便没有动手叫醒安荣。
就这样过了七分钟,安荣的实力逐渐达到顶点,可就在这时,安荣的变化停滞了。
安荣像是被按了暂停键,气息不再变化,只是傻站在原地,像是睡了过去。
又等待了三分钟,他见安荣还是没能摆脱阴虚火,便知道安荣出了问题。
他不仅答应过赤元要照顾安荣,安荣身上还有个未发出的隐藏支线任务,无论从哪个角度,他都不能坐视安荣出事。
他询问全知水晶该如何破局,从全知水晶处得知,他的灵魂在涤魂令旗滋养下,存在已经变得极为坚固,配合他高额的意志,可以在某种程度上离体。
借助禳灾令旗,便能与安荣的意识同步,帮助安荣摆脱阴虚火。
他当即照做,意识进入安荣体内。
吴常拥有祸祟天赋,也不止一次用厄运空间精神攻击过对手,对于精神攻击这方面他略有心得。
进来之前,他想过许多种困住安荣的场景,唯独没想到,困住安荣的竟然是葫芦山内的祭天祭坛。
听完吴常的描述,安荣愣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按照吴常的意思,在外界来看,他已经被困在阴虚火中一炷香时间。
他经历过曾经种种,一路不断坚定自身,来到这里,只用去一炷香中的七成时间。
而他以为自己刚进入葫芦山,准备完成最后的考验,战胜阴虚火,实则已经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被硬控了接近五分钟。
发现真相的瞬间,他脸上露出苦笑,没想到他还是没能凭借自己,下定迈出最后一步的决心。
吴常看向祭天祭坛,暗道当初安荣这小子果然看到了什么麻烦的东西,而且他看到的东西,很有可能与那没有彻底成型的隐藏支线任务有关。
能将安荣硬控这么久,他肯定不会轻易对一个陌生天人说出,只能回头用本体来与安荣接触了。
他问道:“安太岁,你是准备继续留在这里,尝试突破自我,还是和我一起离开,去见一见那新任火妖王。”
安荣迟疑片刻,无奈道:
“以我现在的状态,恐怕暂时无法凭借自身之力挣脱阴虚火。”
“说来惭愧,我被困入幻境多时,还未能找到摆脱幻境之法,连累了和平阁下一同被困在此处。”
吴常不在意道:“安太岁既然愿意离开,那事情便很容易。”
他迈步来到祭天祭坛之前,说道:
“只要找对方法,击破心魔其实很简单。”
安荣好奇道:
“请和平阁下指教。”
吴常说道:
“既然是击破,那用力便可。”
说着他举起拳头,三百点意志环绕在他拳头之上,化为璀璨星光。
随后他朝着祭天祭坛一拳砸下,祭坛上被他砸中之处,浮现出无数裂纹。
裂纹沿着祭坛扩散,一路扩散到地面、墙壁,甚至空气中也开始浮现出裂纹。
裂纹一路钻入安荣体内,他觉得喉咙发痒,咳嗽时突出大捧七彩火焰。
随着火焰离体,周围一切彻底崩塌。
困扰安荣多时,这一场无休止的,无法摆脱的噩梦,就在吴常一拳之下轻易崩塌。
安荣回过神来,他已经回到现实,面前不到百步的位置,正是新梧城的大门。
他看向身边,只见吴常缓缓收回拳头,微微侧头,说道:
“你看,很简单吧,只要用力,心魔就会自然破碎。”
安荣:……
“受教。”
吴常不去管还未回过神的安荣,他径直来到新梧城门前,屈起食指,敲了敲门。
“有人在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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