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要快!不然你会被吞进去的!”刀娘的叫喊声撕心裂肺,似乎是怕极了丽娘被沙吞了,但是她又不敢放手,她权衡了许久,还是死死抓住了胡杨。
丽娘似乎懂了刀娘言下之意,如今的小腿被风沙刮得生疼,且整个腿重得很,但是她明白了什么。她朝着刀娘吼了一声,让她安分别乱动,之后便将袖子给扯了下来。
将腿都裹了好几圈之后方才跑过去,拔腿的动作快了之后,那沙似乎真的不疼不重了。
她扑了过去,抓住了刀娘的手,她的手微凉,颤抖着。
丽娘拍了拍她的背,轻声安慰着:“小刀,怎么了?啊?你的小弟呢?”
“死了,都死了……”刀娘终于松开了胡杨,那棵胡杨大约是死了,大力拥抱之下,本就有木屑,又被她放开,那木屑随着她的动作飞舞着,她转身抱住了丽娘。
“你说什么?!”
刀娘紧紧抱着丽娘,颤抖着,发泄着,丽娘能够感受到她整个身子的颤抖。丽娘转了头,这里其实已经是沙漠深处了,不远处其实已经接近罗布泊。
这里的沙明显开始黄起来了,甚至那黄沙裸 露的白骨之中,骆驼骨头还混杂着众多的人骨。
当真是“以骨为标”。
刀娘抬起了头,她望着丽娘的眼睛,皲裂的嘴唇轻轻颤抖,吐出了一句谶言:“楼兰……我看见了楼兰!它活了!活了……”
楼兰,在如今的大唐是一个神秘的代名词。
当年的楼兰就是因为孔雀河缓缓干涸,随后整个王朝都消失不见了的,谁也不曾知道,那群楼兰国人他们究竟去了何处,甚至,连建筑也不曾留下。
就似乎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初唐时期,大约是三四百年前,当时的秘书省的秘书监是楼秦月,其当时乃是当世大儒,是位女子,博学多识。
只不过其一向会有一些奇思妙想,她曾经告诉众多文人几百年后会发生些什么,什么李白什么白居易,一天到晚神神叨叨,只不过众人都当她看书看傻了,众多人也未曾在意。
她曾经就楼兰国消失,提出了一个非常令人惊异的想法:
“楼兰古国当时吞并了其他小国,譬如精绝、于阗等小国,精绝国有秘法,曾经一任精绝王有神器,可通阴阳。而当年玉门关也是汉帝故意而设,玉门在古籍中通生死,二地可谓相辅相成。楼兰国的后人发觉楼兰将灭国,莫非是通过精绝王留下的宝物,继而将城池移入了玉门关?”
还未等秘书省的人回答,她便又推翻了这种想法:“实在是荒缪至极的想法……”
秘书省众多人又看见秘书监开始了踱步以及神经质的自言自语。最终,经过了数日的推演,那位秘书监得出一个答案:“楼兰国的消失是个秘密,任何人都不得染指。”
而如今,刀娘却说,她看见了楼兰,它复活了……
“什么意思?”丽娘睁大了眼睛,她看见了刀娘的泪,似乎能够透过她的眼睛瞧见沙漠隆起了沙丘,缓缓上升。
天已经慢慢暗了下来,今日苍穹上的月亮不怎么好看,大部分都被云给遮住了。一旁胡杨以及红柳影子照在了沙子上,黑魆魆的,张牙舞爪,像极了鬼怪。
“你知道我曾经带人去了敦煌罢?”
刀娘在丽娘的安慰下也镇定了下来,晚上的沙漠可以说是地狱,气温低得可怕。两个人披上了一早便准备好的衣服,缩在骆驼那儿的戈壁角落里,就缩在骆驼旁边,依靠着骆驼,这里的晚上说寂静,却也不算寂静。
刀娘的语气沉沉。
“知道。”丽娘的声音闷闷的。
当年,有人想要找敦煌,输送画师以及史官等人过去,当时雍州的节度使找到了刀娘,那时候的刀娘其实不能算马匪,算是小飞贼,在这条线上流窜,熟悉得很。
当时让她戴罪立功,带着一行人去了沙漠深处。她为了能够早点出来,便也同意了,当年她是第一次带着许多官员入了沙漠。
刀娘叹了口气,她似乎在回想着什么:“那时候里头有个小姑娘,好像是姓柳,说是看见了鬼从沙子里爬出来,吓得哭了很久,整队人望向那姑娘瞧着的地方都害怕得很。”
丽娘也没听进去,她在意的是,这次竟然又有人请了刀娘带队,现在的刀娘已经不复之前的模样,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次为何又是找她带队?
“怎么,这次还是有人让你带他们入敦煌?”
刀娘摇了摇头,大约是有些冷,她朝着骆驼又靠近了几分:“不,他们要找楼兰。”
丽娘听见了之后,沉吟了许久,她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对劲,按理来说敦煌要去,这是很正常的,毕竟你还能找到,也能在上头画东西,但是楼兰去了作甚?都是一抷黄土,甚至连残骸都未曾有:“敦煌楼兰……大约要两三日路程,这次怎么那么远?”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刀娘捂住了自己的脸,大约是想让自己清醒一点,手狠狠抹了一把脸,她叹了口气,白气缓缓上升,消失在黑黝黝的空中,“当年我带队进去的人许多,第二次按约定带走的人却比那时候少了许多,之后他们认识路了,便也不用我了。”
“呼——”风声缓缓起来了。
魔鬼城为何要叫魔鬼城?
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晚上漠风吹来之时,这里会发出极为恐怖的哭声,万鬼同哭,宛若地狱之声,震痛耳膜。
天色已经很晚了,沙粒都开始飘了起来,随着风流动着,若是远远看着,倒是极美,宛若金色沙浪,缓缓流动,又宛若沙蛇,在沙漠底下穿梭游走。
“这次去楼兰怎么样?”丽娘瞧着她心情似乎是回来了,便也试着开口问了起来,她其实大致情况已经猜到了,只是她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都死了……都死了……”刀娘大约是又开始紧张起来,突然便抓住了绑在骆驼侧方的羊皮囊,她狠吸了一口气,灌了一大口的水,“楼兰古国,不曾瞧见,瞧见的,是许多胡杨的尸体,之后我们队的人便开始失踪了。”
沙漠里失踪一两个人实在是太常见不过了,所以那天,丽娘也没有把刀娘的话记在心里。刀娘本名唐小刀,那次也是丽娘最后一次叫她这个名字。
说着她便哽咽起来。
米格尔瞧着说着说着便哭起来的丽娘,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实在是有些手忙脚乱起来,他大唐话其实不顺溜,仔细听起来甚至会有些搞笑,只不过如今他也顾不得什么了,只想着安慰她:“别哭呀,别哭,哭了便不美了……”
丽娘也似乎感觉到自己行为有不妥之处,便抹了一把眼泪,抬了头:“在哪儿?她尸体在哪儿?”
米格尔瞧着人也劝回来了,有些高兴,他认真回想了一下,方才回答:“在楼兰罗布泊附近,离这里很远……”
“怎么可能?她昨日方才离开!”丽娘听了这句话,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她猛地站了起来,她瞧着米格尔,颇有些歇斯底里的感觉。
他瞧着丽娘毫不相信的模样,也有些急了,白净的面皮此刻涨得通红:“丽娘,我一向不会骗人,骗人,我就是那狗!我前一个月方才去天竺进货,才回来,许多人都可以为我作证的。”
听说,死去的人,怎么样都想回来,这也是柳如筠的认知。
当年,丝绸之路打通了外国与汉族建交,西域的商旅和使团带着骏马、玉石、香料,经由敦煌进入河西走廊,返回时他们又满载丝绸、茶叶和陶瓷,自敦煌步入大漠。而敦煌,便是最最重要的枢纽站。
长安的年中,似乎是比较忙碌的,比不得塞外的肆意潇洒,一切都似乎如长安坊间一般,一切都被规定好了,按照章程办事,已经成了永久不变的逻辑,不过今天是难得的休息时间。一大早上,整个御史台似乎都忙碌了起来,这是一年一次的年中活动,说着是活动,实际上也就是几个人凑在一起唠家常,今日是带薪休沐的一天,许多人就这么凑在一起,说着一些奇闻趣事,确实是难得的轻松了。
御史台的人今日是月述总结的时候,只不过这几个月朝廷民间也挺安稳,实际上也没发生什么大事,所以三三俩俩的人都聚在一起唠着。
柳如筠其实不太想讲,只不过瞧着其他御史都将老底给抖了,她不说些糗事怕是过不去。还被御史大夫问起小时候跟着史官去雍州,无奈之下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讲起小时候经历的奇闻异事:“那一年,我尚小,我跟着父亲去了雍州,当时,是我第一次入沙漠,白天热的整个人都虚脱了,晚上却差些冻死……”
唐中时期,长安的许多官员确实是被派往了雍州,当年有许多人去了,回来的人却鲜少提及那儿的事,引起之后登基的帝王对雍州有着许多猜测,再加上雍州确实是比较重要的枢纽,百年来联通着西域,所以几乎每隔几年,帝王都会派人去西域,当然,做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先 帝当年也派了人去往雍州。
当初柳如筠父亲柳自承便是被派往了雍州,当年,柳如筠还小,母亲去世又早,他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在长安,所以也带上了她。当年被派往敦煌的除了柳自承还有数位文官,朝廷还派了一位将军护送。
“当时住在那里的第一个晚上,将军就和父亲扎了个帐篷给我,父亲让我在里头呆着别乱跑,还在我帐篷角上挂了个风铃。”
风铃的作用除了测风以及警示之外,还有的作用便是镇邪,但是柳如筠从来不信这些,但是小时候她很乖,听了父亲的话,也不再乱动。
“那天晚上,只听得外头青铜风铃被风吹响了。”
外头的狂风如哭,她有些害怕,她最终决定开一个角试试看,刚刚掀开帐门,便看见沙浪的尽头,那沙坡固定着颇硬的白龙堆似乎扛不住那肆虐的狂风,突然崩塌,散起了一阵黄雾。
在满天沙雾中,她瞧见了一个人影,那个人影立在另一处白龙堆上,他似乎瞧见了自己,朝着她招了招手。
《开元天宝遗事》记载:“歧王宫中竹林中,悬碎玉片子,每夜闻碎玉子相触声,即知有风,号为至占风铎”,当时,秘书省之人将碎石悬在一起,当风吹玉振,叮叮当当发出清脆的声音,称为“占风铎”,目的是用来知风。
之后缓缓便有了风铃。
风铃其实有重量,还是不轻的,一旦有人扯动,或者外有有大风,基本上,铃铛都能够提醒里头的人,当时她听见了风铃的响声,风铃敲击的声音,她觉得响得那么厉害,绝不是小风。
她轻轻掀起来帐门的一角,便看见了被风暴扼断的龙头,她被吓了一跳。
这里土地颜色和平时土地颜色不太一样,颜色偏灰白色,白天阳光好,甚至会反光,泛着银光,从上往下看,似乎是龙的鳞甲一般,所以古人把这里称作白龙堆或者白龙坟,其实时间缓缓过去,如今的土,已经都被沙子替盖,灰白色的土沙,掩盖了一切。
她感受到了一股风,正在朝这里刮过来。
那风夹杂着千年的怨气一般,凌厉,且夹杂着鬼神的哀嚎,几乎能贯穿耳膜,她不得不伸手捂住了耳朵。
无边寒冷里,她睁开了眼。
她瞧见了一个人影,从白龙堆缓缓爬出,瞧着那人影的模样,年纪应当是不大的,瞧着单薄得很,她怕得说不出话,那人影爬出来之后,便立在了白龙堆上,而不远处便是沙暴,夹杂着黄沙的风,正在朝着这里悲嚎着赶来。
她被如刀子一般的风割得疼得哭了起来,她其实衣服穿得不算多,在沙漠晚上就穿这么些,是会冷死的。
她出了声,哭声凄惨极了,宛若小猫,在如此可怖的环境下,传得倒是远极了。
柳自承竟然被自己女儿的哭声给吓得浑身打了个哆嗦。
他顶着风,过去抱住了女儿,用身子将她护在了怀里,他瞧见了女儿惊惧的眼睛,她的视线,定在了自己身后,眼神可怕得很。
如此冷的地方,他竟然被她的眼睛吓出了一身汗,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却没有发现什么,只能瞧见夹杂着黄沙的风到处挂散着,吹到眼睛里,涩疼。
他闭起了眼睛,缓了缓酸涩的异物感,他的手拍了拍女儿的背:“别怕,别怕,阿爷过几天就带你回家。”
如筠的脸被藏在了他怀里,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的:“阿爷,白龙堆里刚刚有个人在向我招手。”
“啥?当时你真的瞧见了有人向你招手?”
柳如筠说到这里之时,几个人似乎都被她的故事给吓到了,有一名按察使还被吓得整个人往后缩了缩,手里的瓜子不小心掉了一些。
柳如筠讲到这里便不再说了,她望着前头很是好奇地众人,点了点头,笑得尴尬:“那是自然,我还能骗你不成?只是当时,我年纪尚小,后来的事,我便不记得了。”
“切——”
众人皆觉柳如筠是在编故事,都没有将这个故事当做“故”事来听。
一天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这也算闲时谈资。也是远在长安的官员们了解西域的方式。
他们这次真正来到了敦煌。
这里最出名的莫过于莫高窟,虽然这莫高窟已经风蚀得不成样子了。
雍州沙漠条件贫瘠,众多修城筑墙基本上都是就地取材,几乎就是沙砾,黄土还有胡杨等东西夯筑,风吹沙流,建筑被蚀平了也不稀奇。
李箸瞧见敦煌石窟模样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怔了怔。
这里实在是贫瘠到不像话。
先前盛大容貌皆已不见,那祁连山早已经瞧不见,这里是寸草不生的荒芜之地,视野开阔,却令人疲惫不堪。
他抬了头:“这里建筑物都已经被风蚀掉了?”
他身后还有着许多人,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太史局的人以及几个史官了,只不过众多男人里头,还夹杂着一个女人,倒也让她更加显眼起来。
那女人是柳如筠,她也是被李箸给诓来的,她其实并不想来,并不想回忆小时候的那些事情,但是所有官员里,也就她了解雍州情况,所以李箸又耍了手段将她诓来了。
她叹了口气:“那也不一定,离这里最近的是库姆塔格沙漠,也许是巨大沙暴将整个门府冲刷得一干二净,也说不准。”
李箸点了点头,没有再纠结这个事情,反倒是问起了太史局那群人:“你们当初来了多少人?”
“我们当初来之时乃是一百二十八人,回京方才惊觉原来才八十多人,足足少了四十多个人,所以我们这次求大理寺接此案,是为了看看,当年失踪那么多人,究竟是哪儿去了。”
“你们当时为何不报?”李箸也不想听那么多,反问了一个问题。
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年,为何现在才报?分明是有鬼,或者其他人提醒了他们。
“……这,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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