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梦成真”编织了一个能够逃脱的美(huang)梦(yan)。
老汉还真以为从窗户自己能逃掉。
他推开窗户的时候当然是朝外面瞥了一眼,一切如常。
所以才会跳出来。
“美梦成真”马车的车窗,和客栈房间的窗户,高低、大小都十分接近。
他一落进马车里,就听见车厢外传来一阵赞叹的声音:“大人,您真神了!您是怎么猜到这老狗贼一定会从窗户跑的?”
这是周雷子的声音。
但实际上,隐身暗处的张猛也是啧啧称奇,此番算是见识到了大人的本事。
许源对于部下们,该教的东西一定会教。
“他年纪大,经验老道,如果是年轻的,那么重点放在门口,窗户只留个人守着便可。”说了这么一句,剩下的先让他们悟,悟不出来许源再指点。
周雷子挺机灵的,马上醒悟了:“年轻的没那么老道,便会轻信了店小二的话来开门。
但年老的就可能警觉逃走。”
许源点头,补充说道:“咱们办案拿人,也讲究一个看人下菜碟。
这里面的重点其实不在年纪,而在于经验。
你打眼一看,就得能最快的判断出来,这歹人是新手还是老贼。
新手有新手的应对,老贼就得有老贼的待遇。”
周雷子听得连连点头,暗中的张猛也是一边听一边思考。
大人说的理论并不复杂,但想要真正像大人这样应用出来,却并不简单。
自己以后还是要在祛秽司中多学多练啊。
但想到自己如愿以偿加入祛秽司,就被大人信重,带着自己来北都办大案,顿时整个身体内到处都是使不完的力气!
以往在知府衙门的时候,自己要是能有这劲头,还不得把“郎再来”的小怜花折腾散架了!
岂会被他假惺惺的安慰,“爷今儿个差事累了吧”!
车厢内,老汉把外面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张口便要叫骂。
却有黑暗涌进来,灌满了他的嘴、他的肚子、他的整个身躯。
他动不了,只有念头勉强能够转动,却也不够顺畅。
黑暗中,忽然有一只小黄鸟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
鸟儿全身放着柔和的黄光,所以能够看得清楚。
这鸟儿却是绕着老汉的那只狗眼睛,飞了一圈又一圈,老汉生怕这鸟儿忽然飞下来,一口啄了自己的眼珠去。
但这鸟儿却是露出了一个颇为人性化的神情:迷惑不解。
黄身莺转了好几圈,忽然明白了:原来是换了一只狗眼睛啊。
难怪看不清局面,被许源给抓了。
许源用张猛追踪气味,抓了老汉后,半路上就跟张猛、傅景瑜分开。
他们仍旧是隐身暗处。
许源将人带回了客栈。
本来想要带去县衙审问,但想了想县衙那个样子,简直是个漏勺,到处都是破绽。
所以只能先带回客栈。
审问这老汉,必须有监正门下的三位在场。
陛下不准其他人插手,却偏偏让臧天澜他们三个跟来保护自己——显然是陛下更相信监正大人。
这老汉篡改了懿贵妃的户籍册!
这一次的审问,必须毫无瑕疵。
进了客栈,闻人洛两手抱着茶壶,问道:“抓住了?”
许源身边的空气中,响起了妙妍真人的声音:“抓住了。”
不光是审问、抓捕的程序也得毫无瑕疵。
所以许源在行动之前就邀请了小师姑坐镇。
不需要她提供保护,只是做一个见证。
臧天澜刚冲了个澡。
因为有正事要办,所以他对于郎小八的“指点”,提前结束了。
换了一身清爽干净衣衫的臧天澜,看上去英武高大,目光坚定刚毅。
许源同监正门下三位商议:“我认为应该直接审魂。”
妙妍真人虽然辈分最高,但其实三人中真正做主的是臧天澜。
监正门下第三代弟子中,天子也最信任臧天澜。
反正吧,武修总是更容易得到别人的信任。
天子多次单独召见臧天澜。
而妙妍真人……一次也没有。
甚至监正大人从未在陛下面前提起过自己这个最小的弟子。
监正大人不想让天子见到妙妍真人——怕老皇帝忽然下旨,要把自己这小徒儿收入后宫。
臧天澜立刻点头:“我同意。”
监正门下顺利通过,许源便把“万魂帕”一抖,三首大鬼带着一群凶神恶煞的阴兵,冲进了车厢中。
妙妍真人隐身,没人能看到,她盯着“万魂帕”的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妙妍真人修的乃是“雷法”。
这法来自于道教的正统传承。
妙妍真人越看这匠物,越觉得像是传说中“万魂幡”!
这东西在道教的传说中臭名昭著。
但是妙妍真人却对这东西充满了好奇。
好想借过来仔细研究一番呀。
可是很不好意思开口呢……
“美梦成真”和“万魂帕”一起下手。
老汉的魂魄很快就被抽了出来。
“美梦成真”马车中响起了一阵昂扬的乐曲声,似乎是在向许源邀功。
三首大鬼叼着老汉的魂魄冲了出来。
回归“万魂帕”之后,向许源传来了一些意念。
这老汉的“法”中,藏着魂魄自燃的诡术。
是“美梦成真”帮忙,才蒙蔽了这道诡术,成功将老汉的魂魄捉了出来。
许源便伸手在车门上,用力搓揉几下。
“美梦成真”舒舒服服的享受着。
许源开口审魂:“你叫什么名字?”
“大川阳介。”
众人听到这个名字都是一愣。
闻人洛脱口道:“扶桑人?!”
大川阳介有问必答。
他修的乃是扶桑传统的“下忍法”。
这“法”中,有潜行、刺杀、伪装、逃遁、伪造等各种诡术。
能力驳杂,但是正面战斗力不算顶级。
许源从一开始就觉得,这老汉偷袭自己,故意说出靖王的名字——整个事情处处透着诡异。
不管他是北都中,哪一方势力派出来的,道理上都有讲不通的地方。
但如果他是扶桑人,那么就完全合理了。
因为他的目的就是借这件事情,搅乱皇明朝堂。
大川阳介来自于一个扶桑地下组织“潜龙会”。
这个组织十分谨慎,所有人都是单线联系,大川阳介在潜龙会中地位极高,却也只能联系到自己的上线和下线。
他也只是“潜龙会”整个网络中的一个节点。
“潜龙会”的最高目标,并不只是光复扶桑,他们的最高目标是,复国、然后西进占领高丽,北扩征服雪刹鬼,然后从东方和北方夹击皇明,最终彻底吞并皇明!
就连一向胆大包天的闻人洛也目瞪口呆:“这帮狗贼还真是敢想!
他们都被灭国征服一百多年了,竟然还在暗中想着吞并咱们?!”
在场就没有一个文修。
若是傅景瑜这种大姓公子在场,还能跟他们引经据典的分析一番:扶桑自古以来就有鲸吞唐土的妄想!
以往皇明方面对此并不知情,毕竟隔着大海呢,皇明以往也不屑于去了解一个海外的撮尔小国。
但征服了扶桑之后,他们的许多古籍也被送回皇明。
可是皇明的士大夫们看到这些“妄想”,也只是哂然一笑罢了。
但扶桑人一直没有放弃!
亡我之心不死。
“大川阳介堂堂四流,在潜龙会中竟然也只是个棋子。”
没有资格左右整个组织的方向,那就还是一颗棋子。
顶多也就是一颗有分量的棋子罢了。
许源想了想说道:“这事情太大,咱们管不了。”
臧天澜道:“我通知皇城司,来把大川阳介的魂魄押回去。”
许源点头。
此时已经是半夜了。
只能等到明天再说。
许源道:“本官亲自守夜,以防潜龙会来抢人。”
按照大川阳介的记忆,他这次是单独行动,后面并没有“潜龙会”的支援。
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还是那句话,大川阳介也只是一枚棋子。
他这次行动是向“潜龙会”汇报了的,“潜龙会”极可能暗中派人在后面盯着,却没有通知大川阳介。
臧天澜主动道:“你辛苦了一天,还是我来吧。”
许源想了想:“那就一起吧。”
臧天澜虽然是三流,但他是个武修。
武修的手段较为单一,许源放心不下。
闻人洛便打着哈欠去睡了,手里还盘着那只粗瓷茶壶。
就快要盘出来了。
闻人洛是个法修。
但他修的有两门法。
一门众所周知的“律法”,还有一门极为罕见的“憋宝法”。
他这“憋宝法”便是找到合适的“胚子”,然后便要时刻不离身,用自己的“法”去调养、激活胚子,能将其变成一件“宝物”。
只是宝物的胚子难寻。
闻人洛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几件。
却没想到从皇帝手里接了这趟差事,一出北都就在一个路边茶摊上发现了一件好胚子!
闻人洛觉得自己最近运气好极了,等把这件宝物憋成了,就去昌县的赌场里玩几把。
正好最近手头有点紧。
如果闻人洛把自己的这个想法,跟许大人沟通一下,许大人可能就会告诉他:有没有可能不是你的运气好,而是本大人的福缘旺盛?
臧天澜是武修,许源有《化龙法》,两人皆是体魄强健,一夜不睡仍旧精力旺盛。
好在一夜无事,臧天澜立刻用“和鸣辘”联络了北都方面。
“皇城司的人下午就到。”臧天澜跟许源说道:“你今日尽管去查案,我来守着这东西。”
两人面前的小桌上,摆着一只拳头大小的陶罐。
里面是大川阳介的魂魄。
天亮之后,“美梦成真”也把大川阳介的尸体吐了出来。
郎小八和周雷子一起,抬到了一块门板上。
魂魄和尸体都得带回北都。
还有那本户籍册。
皇城司中,自然有高手,能够分辨出户籍册是否曾经被篡改。
许源问道:“那位戴御史现在何处?”
戴御史没有回北都。
闻人洛回道:“在曲阳府府城中,锦绣书社的人保护他的安全。”
戴御史怕是谁也不信任,紧急向师门求救。
许源点点头:“我今日去见一下这位戴御史。”
但是想了一下,还是有些不放心大川阳介:“我等到下午,跟皇城司一起走。”
上午许源没有出门。
倒是县丞跑来找许源,哭丧着脸:“知县大人果然没有去小沱乡……”
许源摆摆手:“我们已经知道了,放心吧,这件事情不会牵连到你。”
县丞扑通一声跪下去:“多谢大人。大人有任何事情尽请吩咐,下官这条命就卖给大人了。”
许源道:“还真有事情要问你,李家和雷家的事情,你了解吗?”
县丞犹豫了一下,最后一咬牙道:“下官就是昌县本地人,这事情自然是知道的。
两家虽然并无婚约,但李家所说的一切皆是实情。
我们这种小地方,很多事情不会做得那么严谨。
比如婚约这种事情,李家出钱供雷承远读书,他跟懿贵妃又是一起长大,这还需要立婚约吗?
左邻右舍都已经把雷承远当成了李家的女婿。”
县丞停顿片刻,又接着说道:“懿贵妃初入宫,李家抖擞起来,便立刻在县中打压雷家。
那雷家本来也买了一处新宅子,雇了丫鬟仆妇伺候雷家婆子,但李家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硬逼着雷家卖了宅院,搬回了那破旧的老宅。
没多久便听说,雷承远被调取了穆省任职。
但是懿贵妃生了郑王之后,李家忽然作风大变,不再对雷家步步紧逼,也开始为家乡修桥铺路,遇到灾荒便设棚施粥。
原本李家的事情都是李老爷出面,那之后就全交给了李肯少爷。”
许源想了想,问道:“那他提携老邻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倒是李家刚发达的时候就做了。”
许源心中已经据此大致勾勒出来李老倌的形象。
没什么大智慧,但恩怨分明。
生了郑王之后,懿贵妃便所图甚大了。
于是开始注意自家在乡里的名声。
李老爷估计不愿放过雷家,所以李家做主的人就换成了李肯。
目前看来,懿贵妃所谓的“曾经嫁人”,乃是讹传。
她只是当年和雷承远有一段往事罢了。
但戴御史为何会将此事上奏?
是轻信了别人,还是真的掌握了什么证据?
虽然皇明御史一向是风闻奏事,听到了就可以上奏。
但许源记得三师兄曾跟自己说过,信得过戴御史的人品。
三师兄不会轻易说出这种话。
许源又吩咐县丞:“有件事情交给你去办。”
“大人请吩咐。”
“去查一查戴御史在昌县的行踪,越详细越好。”
“遵命。”
……
许源刚吃过午饭,皇城司的人就到了。
带队的还是盛山才。
这次来了整整三百校尉,浩浩荡荡的开进了昌县!
盛山才严令手下:“只吃我们自己带的干粮和水,稍作休息!
不得下马、卸甲。提了人立刻返程!”
盛山才进了客栈,和臧天澜做了交接,带走了大川阳介的魂魄和尸身。
他专门带来一口铁棺,将尸身牢牢封在里面。
这棺材可以确保尸身不会诡变。
而后队伍立刻返回北都。
许源跟他们一起前往曲阳府城。
许源又建议:“请臧天澜师兄跟我们一起。”
皇城司所有的马匹都挂着字帖,速度极快。
到了府城,分开的时候许源还是有些不放心,对盛山才说道:“不如请臧天澜师兄送你们回北都。”
盛山才笑了:“许大人,不要小觑我们皇城司。”
他低声对许源说道:“我这人马中,有两位三流!”
三流坐镇、还是两位!却不曾向许源和臧天澜介绍,这是暗中张开落网啊。
“我不怕潜龙会来,还怕他们不来呢!”
盛山才一挥手,皇城司队伍滚滚而去。
有些丢人的事,盛山才没说。
皇城司被皇爷臭骂了一顿。
除了皇城司的指挥使之外,四大千户在北都的两个都没跑掉,一起被皇爷骂了个狗血淋头。
征服扶桑已经这么多年了,扶桑余孽居然还有个“潜龙会”?
最重要的是,你们皇城司作为天子最锋利的爪牙,居然压根不知道这个组织的存在!
没错的,今早臧天澜用“和鸣辘”向北都传讯,而后皇爷把指挥使大人叫去询问,指挥使大人对“潜龙会”这个名字两眼茫然,让皇爷雷霆震怒。
给皇爷办差吗,皇爷不满意了挨顿骂,盛山才也不觉得委屈。
但皇城司上下,都憋着口气,想要把脸面挣回来。
因为最可气的是,皇爷让人去问了东厂、西厂和锦衣卫,结果锦衣卫那边,还真有关于“潜龙会”的档案。
锦衣卫指挥使立刻抖擞了起来,揣着档案的卷宗,就来面圣了。
恰好跟盛山才三人,在御书房门外交错而过。
那一位得意洋洋的样子,的确是刺激到了他们。
盛山才走后,许源和臧天澜便进了府城。
到了这里却和昌县不同。
许源直奔知府衙门,亮明了身份后,本地的知府刘大人便快步而来:“许大人辛苦,来府城可有吩咐?”
刘知府带着明显的谨慎。
首先就摆出了一副配合调查,但公事公办的态度。
我愿意配合,但于公于私,都不想跟你们有任何牵扯。
许源便道:“戴御史住在何处?”
“在锦绣书社本地分社。”
“锦绣书社在曲阳府还有分社?”许源意外:“请大人派个人带路,本官要和戴御史谈一谈。”
刘知府早有准备,往身后一招手:“张孔目,你陪许大人走一趟。”
“遵命。”
张孔目三十多岁,相貌普普通通,许源打开“望命”看了一眼,这是一位八流文修。
张孔目领着许源和臧天澜走出知府衙门,迎面遇上一个女子,也穿着官服。
张孔目朝对方颔首致意:“花总捕这是查案回来了?”
花总捕容貌出众,唯一的缺点可能是身材不高。
但一个女子能够成为曲阳府总捕,向来是有些本事的。
她展颜一笑:“东三条巷的那案子,有了点先线索,我出去查证了一下。”
她看向张孔目身边,见张孔目无意介绍,便点头致意一下,双方错身而过,花总捕进了府衙大门。
张孔目带着许源两人,又往前走了些,才微笑道:“好教许大人知道,在下也是锦绣书社学子,有幸曾在北都总社,聆听过三师兄的教诲。”
许源也笑了,张孔目说的巧妙,许源也接收到了他的信号,这是三师兄的人,在曲阳府中是个可以信任的人。
……
花总捕进了知府衙门,去到了衙门里西侧的缉捕署,路上遇到了几个手下的捕头,打了招呼后,她回了自己的值房,关好门坐下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拿起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神色间阴晴不定。
昨夜,会里一个六星下忍死在了昌县。
花总捕不是大川阳介的上线。
但大川阳介要执行的任务,是向会里通报过的。
所以会里将命令下达到了花总捕这里。
她便是大川阳介的支援。
只不过大川阳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背后还有“支援”。
同时随命令送来的,还有大川阳介的“签命牍”。
这是一块木牌,以诡术制成。大川阳介若是死亡,他在上面签署的名字便会消失。
花总捕没有想过去把大川阳介的魂魄抢回来。
她没这个能力。
她只是个七流。
但她在会里的地位却要远高于大川阳介。
因为她是三星中忍。
中忍需要具有策划和指挥一场大规模行动的能力。
简单来说就是下忍们不管水准有多高,他们都只是一件锋利的兵器,而中忍们则是握着兵器的那只手。
上忍们是大脑。
是要负责统筹全局,制定“潜龙会”整体方针政策的人。
除了上忍,会中真正尊贵的是那些“贵族”。
他们负责决策。
此外,只有那些贵族们知道,天皇的血脉如今流落何处。
扶桑亡国已经一百多年了,让人很难想象,“潜龙会”中竟然还保留着当年国中这一套严格的等级制度。
一大早,花总捕就把大川阳介殉国的消息传回了会中——怎么处置自然由那些贵族老爷们去头疼。
“潜龙会”每个人都心怀古国,忠心耿耿。
但不是自己分内的事情绝不多做!
方才听说皇城司的大军到了府城外,惊得花总捕魂飞魄散!
她还以为自己也暴露了,所以立刻逃出了知府衙门。
而后暗中观察了一番,隐隐觉得不是冲自己来的,所以才又回来,并且在衙门外看准了时机,和张孔目“巧遇”。
想要探一探许源和臧天澜的底细。
可惜张孔目嘴很严。
花总捕又考虑了片刻,终于是狠狠一咬牙,决定留下来。
她能有三星中忍的地位,主要是因为她身上曲阳府总捕的职务。
这个职务,是她不知爬上了多少皇明官员的床换来的。
那些皇明的臭男人让她恶心,她还要曲意逢迎,夸赞对方勇猛。
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她不会轻易舍弃。
忽然,挂在值房窗下的那只铁风铃,以一种特定的节奏响了起来。
会里的命令来了。
花总捕立刻起身出去,在衙门不远处的一座小庙中,取回了命令。
看过命令之后,花总捕心里踏实了下来。
会中已经新派出一位七星下忍,准备继续大川阳介的任务。
这位七星下忍将会接受她这位三星中忍的指挥。
……
正州这边进学之风极盛,尤其是南北两都附近。
所以曲阳府虽然不算富庶,却也有锦绣书社的分社。
分社由本地几个商号支持,出钱修了一座三进的院子。
戴御史便住在其中一个小跨院,保护他的是一位四流文修。
这位四流文修由北都而来,名义上是来曲阳府分社讲学。
许源见到了戴御史,将心中的一些疑问说出,戴御史回答:“这等大事,我自是不敢轻易上奏。
我在昌县仔细查证,找到了雷承远当年老师的魂魄,是他向我证明,懿贵妃和雷承远当年在雷承远赴京赶考之前已经成婚!”
“那魂魄现在何处?”
戴御史拿出一张卷轴:“便在此画中。”
戴御史郑重地将画卷交给许源,整个人也轻松了许多。
从他上奏到现在,好几个月了。
原本他以为只要自己的奏折递上去,一定会立刻被陛下召回北都。
没想到拖了这么长时间。
这等重要的证物放在自己身上,他是寝食难安!
一方面东西只要在自己身上,就可能引来杀劫。
另一方面,这东西要是丢了……也是要掉脑袋的!
许源慢慢展开画卷。
一股阴气扑面而来。
这是文修的丹青。
上面画着茅屋、远山、梯田和一条小河。
画得并不算好,但画上的一切都动了起来。
梯田里麦浪起伏,小河潺潺流淌。
茅屋的房门打开,走出一位老年文士。
“戴大人。”
老者拱手,却看见戴御史身边还站着许源,而这幅画拿在许源手中。
“这位是……”
戴御史对他介绍:“蔺先生,这位是许大人,乃是陛下专门派来调查此事的。”
“见过许大人。”
许源道:“先生无需客气。事关重大,本官需要对先生进行审魂,还请先生忍耐一二。”
这不是商量。
事情确实太大了,必须有一个准确的结论。
魂魄也会撒谎。
蔺先生脸色一变:“这……”
许源道:“先生放心,本官出手一定倍加小心,虽然那会有些许损伤,但只要先生配合,事后本官会请一位高水准的神修出手,助先生修养回来。”
蔺先生看向戴御史。
戴御史点头:“本官以御史的清誉,为许大人做担保。”
若没有三师兄暗中交代,戴御史怕是不会出面担保。
“那好吧。”蔺先生勉强答应。
许源一抖手,放出了“万魂帕”。
祛秽司审魂的手段向来酷烈,受审后的魂魄便会有问必答,但那道魂魄也就废了,去了阴间被阴风一吹就会溃散。
再无转世投胎的可能。
但那是对犯人的手段,而犯人强烈抗拒。
只要蔺先生配合,许源下手轻柔,再请高明的神修出手,的确是能养回来的。
不多久,许源的审魂完成。
蔺先生的记忆完整的展现在许源面前。
记忆中,的确有他的学生雷承远,和当年的李家二姐,在他的主持下简单完婚的过程。
而且这些记忆还表明了,因为雷承远即将赴京赶考,故而没有大操大办。
但是双方至亲,以及宗族长辈都是参加了的。
双方成亲的地点不在雷家,也不在李家,而是为小两口专门租了个院子。
完婚第二天,雷承远便离家赶考去了。
许源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李家和雷家都撒了谎?
两家势同水火。
但在这件事情,还真有可能联合起来撒谎。
毕竟懿贵妃一旦坐实了欺君之罪,那可是要诛九族的!
宗族长辈为了自己的脑袋,也要死死守住这个秘密。
雷家一样也是诛九族的大罪。
昌县县丞虽然是本地人,但雷李两家没有大操办,他不知道也属正常。
至于街坊邻居……李家的街坊都被李家养着,而雷家的街坊极可能是毫不知情的。
雷家若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只要高中便悔婚,那是绝不会告诉左邻右舍的。
许源默默地收起了画卷。
又问戴御史:“戴大人是怎么查到这件事情的?”
戴御史想了想,却是露出了错愕的神色,张着嘴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许源追问道:“戴大人,怎么了?”
戴御史眼中全是震惊,结结巴巴的说道:“本官、本官不记得了……”
“什么?!”
“本官完全想不起来,是谁告诉本官,懿贵妃曾经婚配,也不记得本官是如何寻到蔺先生的魂魄!”戴御史霎时间冷汗满额:“这几个月来,本官竟然也从未意识到自己丢失了这些记忆!”
许源追问:“大人是什么水准?”
“七流。”
许源沉吟,能够让一位七流文修不知不觉中招,怕是至少也得五流的水准。
再考虑到戴御史出身大书社,又是朝廷的御史,本身实力应该超出寻常七流,那么就得是四流。
许源发现这件事情越查越诡异了,不但牵扯到“潜龙会”,背后竟然还有一位至少是四流的……法修?
而这位四流背后,又会藏着什么人、什么势力?
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本来以为案情不复杂,难在揣摩天子心意。
现在看来,这案子本身就不简单啊!
许源重新查看一遍蔺先生的记忆。
蔺先生不是修炼者,只是个单纯的读书人。
但他的学问扎实,便是曲阳府也有不少学子,会专程去昌县向他请教。
他死在懿贵妃被陛下宠幸之后。
那一天傍晚,蔺先生很欣赏的一个学生,有疑问不解,他专门将这个学生留下来,针对性的多讲了小半个时辰。
天快黑的时候,他才将那个学生送走。
关上书塾的门后,他转身往回走,然后脑后挨了重重一击,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醒来就发现自己生活在一座陌生的茅屋中,他不能离开茅屋太远。
他用了很久才接受了自己已经变成一只阴鬼的现实。
他自己也分不清楚,在那茅屋中呆了多久,直到戴御史打开那张画。
“所以……蔺先生不知道是谁杀了自己,也不知是谁将他的魂魄救回了这幅画中。”许源心中暗道:“所能肯定的,只是他的遇害时间:懿贵妃被陛下宠幸之后。”
“那是……七年前!”
郑王殿下三岁封王,今年六岁。
七年时间,蔺先生一直被封在这幅丹青之中。
画卷在手中轻轻拍打手心,许源思索着说道:“戴大人勿要惊慌,你记不起来了,这便是歹人留下的破绽。”
这说明下手的人最多只是四流。
若是三流那么必定有能力直接篡改戴御史的记忆,给他编造一个“完美”的记忆。
对于这种抹除或是篡改记忆的手段,许大人恰好很熟悉。
大都是通过“灵霄”实现的。
戴御史也冷静下来,努力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却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许源又道:“书社中可有那种交友广泛、八面玲珑的人物?”
戴御史想了想,点头道:“有。”他对门外的家仆吩咐道:“去将郑柳公子请来。”
不多时,有幸得御史大人相招的郑柳,满面春风的赶来。
许源询问他是否听说过昌县的蔺先生。
郑柳仔细想了一阵,才不太肯定的回答:“学生隐约有个印象,时间有些久了。
似乎是有这么一个人,不过他不是文修,所以同书社的交集不多。
学生只是偶尔被拉去一些文会,曾听人议论,似乎是有这么一位先生,颇为擅长揣摩主考官的心里,据说能押中考题。”
许源点头:“还知道别的吗?”
“学生不知了。”
这就证明的确会有学子,专门从曲阳府去向蔺先生请教。
许源谢过了郑柳,便对戴御史说道:“戴大人,本官即可返回昌县,调查蔺先生之死。
你留在曲阳府,案子查清楚之前,请务必注意自身安全!”
戴御史有些魂不守舍的点头,还是想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中了诡术,记忆竟会不知不觉消散?!
但他还分得清轻重:“大人传来消息之前,我绝不离开分社半步。”
许源放心了,和臧天澜一起立刻出城赶回昌县。
……
那位七星下忍在傍晚时分赶到了曲阳府。
花总捕没有和对方碰面,用会中的联络手段,通知对方迅速赶去昌县。
许源今日到了府城,怕不是要耽搁几日,她命七星下忍打个时间差,趁着许源不在昌县,继续大川阳介的任务,彻底把昌县的水搅浑!
要让皇明朝堂上的各方势力,彼此怀疑、狗咬狗!
下值的时候,花总捕专门去张孔目的值房看了一眼。
张孔目果然还没回来,必定是还陪着许源两人。
……
许源马不停蹄的赶回昌县。
张孔目要送被许源谢绝了。
张孔目没有回衙门,而是留在分社中,向那位四流请教。
难得有这种机会,当然要想方设法和北都总社的四流攀一攀关系。
……
许源和臧天澜以最快速度回到了昌县县衙,便命县丞将七年前,县中一切凶案的卷宗都提来。
别看小小一个昌县,一年凶案的数量却有三四起十!
这其中九成以上都是邪祟害人。
许源很快就找到了蔺先生这一桩案子。
半夜诡变,天明之后潜伏在书塾中,暴起袭击了三个清早结伴来读书的学生。
当场咬死两个啃吃!
只有一个跑了。
蔺先生最后被赶来的县僚,带人用几柄叉子卡住,然后烧成了灰烬。
昌县这边,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蔺先生其实是被人杀害后尸体诡变的。
许源命县丞带着自己,去蔺先生曾经的书塾看了一下。
七年了,这地方早就卖给了别人,专做仓库了,不可能有任何痕迹留下。
蔺先生这条线索到这里算是彻底走了死胡同。
许源遗憾一叹,眼看着天快黑了,只能先回客栈。
但走到半路,许源忽然一转方向,去了雷家。
许源想起了“潜龙会”的事情,他们若是不肯罢手,雷家婆子就是最容易下手的目标。
许源连哄带吓,把雷家婆子从家里带出来,然后……送去了李家。
李家虽然万般不情愿,但李肯是个明事理的,直到两家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只好在家中给雷家婆子准备了个住处。
住进了李家,当然就由李家来保护。
许源不是不能把雷家婆子带回客栈,但想到这老妪那泼辣刁蛮的性情就头疼,索性甩给李家。
……
田辉是个磨刀匠,担着挑子在半下午的时候进了昌县县城。
皇明对于路引的管理已经不是那么严格了。
一些跑江湖的杂耍艺人、磨刀匠、剃头匠这些,都会走南闯北四处讨生活。
三星中忍提供了情报,他知道皇明的“钦差”身边只有一位三流。
他俩都在府城呢。
田辉本名太田辉佑。
三星中忍命他继续任务,他第一反应是杀了雷承远的母亲。
但紧跟着他又想到:何不直接杀了那“钦差”的随从们?
这样的效果更好!
他在城内转了一圈,就找到了许源住的客栈,然后在附近寻了个家最便宜的客栈住下。
吃了一顿饱饭,然后静静等着天黑。
今夜无月。
一片漆黑。
他朝外看了一眼,心中赞叹:真是个采割人命的好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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