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淮河两岸的百姓肯定不知道,自己差一点就葬身鱼腹。
一个不遵守世间规则的强者心念一动就是一场天灾。
白首金睛的猿猴只需一念,便能掀起滔天巨浪,将两岸村落尽数吞没。
什么人道气运、什么朝廷法度,在祂眼中不过蝼蚁絮语。
祂根本不在乎,大不了就是天谴罢了。
上古之时祂连禹王都敢硬撼,又何惧如今这衰弱天道?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强者的信念大于规矩。
尤其是对于上古横行的大妖魔而言,他们那个时代还是原始天道,混沌未分,弱肉强食,对羸弱的人族没有任何倾斜与怜悯。
祂若真要动手,这千里淮水,顷刻便可化作人间炼狱。
幸好,这个世界上还是有维系秩序的强者的。
就在涂山脚下,一个穿着兽皮、仿佛从远古走来的老哥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说着什么。
身形魁梧,笑声洪亮,仿佛能震散乌云。手舞足蹈地比划来比划去,时而还重重拍一拍猴子的肩膀,震得对方一身白毛簌簌而动。
那姿态不像面对一尊曾搅动淮水、与大禹争锋的凶神,倒像是山野间偶遇故人,熟稔之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豪迈。
而白毛猴子则是一边听一边发火,周身妖气沸腾,搅动得脚下淮水如同滚沸般翻腾不休就像是到了更年期一样。
金睛怒瞪,利齿龇出,显然极为不耐,却又没有立刻发作。
话说在“泗州大圣锁水母”的传说里,猴子曾被镇于水下幻化如母,所以若有人远远瞥见这沸腾淮水与那模糊身影,将祂错认成一位暴怒的“母猴子”
……似乎也不是完全不行?
最终,两人算是不欢而散。
猴子冷哼一声,转身踏入汹涌淮水,身影消失于波涛之下。
蹲在水中金色眼眸明灭不定,思索着该怎么做,以及要不要给对面那家伙一个面子。
在修行界的普遍认知里,香火化身与本体关联极浅,本体既亡,这不死不活的愿力残影,严格来说早已不是当年的禹王。
但对猴子来讲则不是这样。
尽管不是血脉传承,不是神魂转世,但对方那眼神、那语气、那睥睨之间不容置疑的霸道。
以及周身缠绕的、与淮水息息相关的大禹功德气息……无一不在宣告:这就是禹王信念的延续,是祂最熟悉也最痛恨的那个对手。
“哼,”水底深处,响起一声冰冷而充满战意的低语,“那我倒要看看你这朋友……到底有多能打!”
爱笑老哥则是笑呵呵地回到禹王宫,只是刚一跨过宫门,脸上那豪迈不羁的笑容便瞬间消失,脸色猛地一垮,身形也似乎黯淡了几分。
他没办法呀。
四渎之一的体量如此庞大,又在猴子那蛮横古老的意志操控下,威力更加恐怖绝伦,几近天灾。
方才强行镇住那滔天水势,看似举重若轻,实则已耗尽了禹王宫内积攒了数百年的香火愿力,甚至不得已引动了深植于九州水脉深处、那本就残存无几的禹王权柄。
如今这具香火身已虚浮不定,若那猴子真不管不顾再来一次,怕是连形都难以维持了。
所以只能行此缓兵之计,先把那暴脾气的祸君稳住再说。
至于那位“很能打的朋友”嘛……
香火凝聚的禹王虚影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近乎“心虚”的表情。
“希望他……现在……更能打一点吧。”
与此同时,许宣正站在临淮郡的女山湖畔,表情阴晴不定。
方才那一瞬间,天地间水元之气的剧烈碰撞与震荡,虽然相隔数百里,依旧如重锤般敲在他的灵觉之上。
那力量……是不是有些超标了?
出了广陵郡后再往西便是涂山,往北则是泗洪。
本就到了需要抉择岔路、决定下一步去向的时刻,此番北上并无固定路线,全凭心意与机缘牵引。
然后,就在他凝神感知方向时,眉心的白莲法相自发流转,带着他的“视线”猛地拔高、延伸,仿佛穿越云层,俯瞰整条淮水。
接着便“看”到了那震撼人心的一幕。
具体的细节难以捕捉,唯有最原始的力量轰鸣。
大概是——嗡!
天地间的水元被一股蛮横的意志强行抽起,如同张满的巨弓!
砰!
另一股浩瀚、古老、带着无上人道威严的金光强行介入,硬生生与之对撞!
Duang!!!
无形的冲击波在虚空中炸开,搅得风云变色,江河倒悬!
特效直接拉满,法则都仿佛在颤鸣。
最后一切又归于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虽然看得有些云山雾罩,但“淮水发癫”这个核心事实还是精准地捕捉到了。
谁叫他……就在事发地附近呢。
许宣望着看似平静的湖面,嘴角微微抽搐。
“这么大的动静……”他低声自语,“估计整个九州,该知道的存在,都有反应了吧?”
果然,第一只灵蝶翩然而至,带来小青的急信。
许宣刚展开,还不等他细读,就见四面八方又接连飞来好几只灵力凝成的蝴蝶,绕着他上下翻飞,翅膀扇动间洒落点点光尘。
叹了口气,只能一封一封挨个看了。
小青的信件内容倒是简单直接,字迹透着一股跃跃欲试的杀气。
大意就是感应到北方有大动静,敌人在哪?
要不要摇人?只要一句话,太湖和洞庭的兵马已点齐,随时能开拔北上!
至于敌人具体是谁……她也不知道。反正先点了兵再说。
原来年后小青便雄心勃勃,开始筹划兵法鄱阳湖,打算将长江流域这最后一片大湖也纳入麾下,完成统御江南水系的宏图。
其实这片水域理论上应是极好拿下的。
为何?
只因它的位置……实在太过特殊。
鄱阳湖旁,便是千古名山庐山。
而庐山之上有什么呢?
有江南三大书院之首,文气汇聚之所在白鹿书院。
许宣的那位“好前辈”老沈,如今正是那里的山长,执掌儒家一方牛耳。
同时此山亦是法海禅师所属的当代佛门之首,净土宗的祖庭道场所在地。
儒家与佛门两大扛把子的山门就立在边上,哪个不长眼的大妖魔敢在这种地方撒野?那得多想不开啊!
事实上,整个庐山附近区域近年来最“恶性”的案件,恐怕都是那位看似儒雅、实则彪悍的老沈,提着大砍刀“为民除害”时闹出的动静。
因此,许宣此前只是修书两封,分别送往白鹿书院和净土宗,大致说明了情况。
这便几乎等同于完成了鄱阳湖攻略一半的工作,扫清了最大的潜在阻力。
剩下的无非是派兵进驻、梳理水脉、安抚水族,最后举行祭祀天地之礼,助小青正式登临鄱阳湖水君之位。
作为已掌控两大湖的水君,小青虽还影响不了整个九州的浩大水元但对水脉的感知已极为敏锐。
北方那一道突兀爆发、充斥着古老统御意味的强横力量,她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如此也就罢了,或许是哪位隐世大能偶然显圣。
可没过多久,淮水彻底暴动,那毁天灭地般的气息冲天而起。
紧接着遍布九州的禹王庙竟随之共鸣,浩荡的人道愿力与功德金光被强行引动,如同在回应那古老的挑衅……
这接连的异象,彻底拉开了某场席卷天地的大争之序幕。
她作为南方水君,怎么可能没有感应?
这一刻,她甚至慌得一比。
进化后的双眼能看到的东西越来越多,就是这一次.有些吓人了。
狂放暴烈的淮水之力,如同挣脱枷锁的太古凶兽,咆哮着要吞噬两岸万物。
而另一股力量则厚重如大地,坚韧如亘古山岳,带着镇封四海、平定八荒的无上意志,硬生生将那滔天凶焰压服下去。
这对抗的双方,所调动的力量层级早已超越了寻常仙神的范畴,那是源自天地本源的权柄碰撞。
不论哪一方,其蕴含的伟力都绝非她现在所能企及。
刚刚进化成功、意气风发,自觉已是当代水君中翘楚的小青大王直接人就看傻了。
姐姐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已是当今世上唯一的正统水君,承天命而掌水元吗?
连云中君那般古老的大妖都被干掉了,这突然从淮水里蹦出来的怪物到底是什么来头?!
巨大的危机感和强烈的不服输交织在一起,她几乎是立刻提笔写信给许宣。
让这个家伙找龙君问问,或者去禹王庙烧烧香。
众所周知,许堂主交友广阔,堪称三界交际花,与禹王他老人家也有过不错的“交情”。
在她看来,只要问明白了,要是能打得过就立马就点齐太湖洞庭两路水军,北上淮水莽他一波!
许宣收到信,几乎能想象出小青炸毛跳脚的模样。
立刻回信安抚:“稍安勿躁,稳住!待我问过我的好大哥再说!”
至于其他几封同时来自保安堂各路人马的信件,内容也大同小异,核心思想都是:“堂主/老大/公子!是不是有架要打?要摇人吗?我们随时能上!”
许宣看着这些充斥着暴力倾向的信件,不由得陷入沉思。
话说这保安堂到底是怎么回事?
企业文化是不是有点跑偏了?
怎么从上到下,一个个都这么暴躁,遇事不决第一反应就是喊打喊杀?
剑侠一脉的成员好斗也就算了,怎么连出身道门本该清静无为的道长负责的部门,来信语气也都如此热血沸腾?
许宣摸着下巴,坚决否认这种情况跟自己有半点关系。
他出道满打满算也就三年,不过是……不过是带着大家打了整整两年的战争罢了。
这能怪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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