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看似理智周全、规避风险的计划,往往正是那不可控波澜的开端。
“躲?”龙君轻声自语,仿佛在与无形的命运对谈,“你又能躲开多久呢?”
祂相信许宣。
此刻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前那短暂而脆弱的假象。
慢慢等待即可。
好戏,总会如期而至。
水汽蒸腾,浓雾弥漫,然而盱眙境内的贾家供奉们却已在极短时间内布下了一座森严的防御阵法。
道道灵光在雾中若隐若现,勉强撑开了一片相对清晰的区域。
主持此阵者非僧非道,而是一位身着锦袍、气度雍容的中年男子。
他姓季,名东明,出身河内司马氏,与当今皇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远亲关联。
昔年司马氏坐拥九州,鼎盛之时,若说其对玄妙修行界毫无染指之心,绝无可能。
然皇道龙气加身,固然享尽人间极致的荣华富贵,却也受其束缚,于修行一途难有寸进。
故有“皇帝不可长生,皇族难破境”之说。
唯有像季东明这般血脉已稍显疏远,方能挣脱部分枷锁,踏上修行之路。
此人自幼便是族中公认的神童,天资颖悟,超凡绝伦。
筑基之时便择了最正统不过的内丹法门,后又遍访名师,博采众长。
尤喜博览群书,深研数术,除经史子集之外,更遍阅皇家书库中那些寻常修士难以接触的孤本杂书、秘闻异录。
以此庞杂学识为根基另辟蹊径,自行参悟那玄奥艰深的奇门遁甲之术。
据传,他如此执着于此道,初衷竟是为了“针对”琅琊诸葛氏。
意图有朝一日能在其最擅长的领域压倒对方,为司马氏老祖挣回昔年被武侯光芒所掩的荣光。
这个理由,怎么说呢……
就连司马氏内部宗亲听了,都觉得此人想法异于常人,颇有些不切实际。
毕竟如今大晋朝中,亦有琅琊诸葛氏的子弟效力。
世家大族生存之道,本就在于多方下注,岂会死忠于一方?
且诸葛氏世代诗书传家,族中并无一人再修习那奇门遁甲之术。
那通天彻地之能,神奇的本就只是诸葛武侯一人而已。
故而以当下眼光看来,季东明此人,多少带了些“中二”的气质,执拗于一个旁人难以理解的宏大目标。
然而不得不承认,其天资确乎不凡,加之能调动部分皇家资源倾力辅助,修行一甲子,已然达到二境顶峰,法力精深,根基扎实,是那种毫无争议、正统路径培养出的天才。
此番封锁高邮、淮阴、盱眙三县之地,便是他以奇门遁甲之术推演天机后,笃定夏姬本体潜藏于此区域,方才下达的严令。
他与贾家合作,也并非真心投靠,不过是各取所需。
当今贾家作为外戚,权势熏天,行事不择手段,正可助他收集许多修行所需的罕见资源,以供其钻研大道,实践那“超越武侯”的执念。
此刻立于阵中,目光仿佛能穿透迷雾,感知着外界那不断逼近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嘴角却勾起一丝棋逢对手般的兴奋弧度。
即便已接到高邮供奉全军覆没、淮阴亦被诡异大雾笼罩的急报,也不过是轻摇了下头。
“藏头露尾,驱使妖雾惑人,可见其根底浅薄,心虚胆怯。”
他轻拂袖袍,对周遭严阵以待的众人道,“若真有正面抗衡我等之实力,又何须行此鬼蜮伎俩?昔日诸葛孔明设坛借雾,行那草船借箭之事,究其根本,亦是因兵力羸弱,不得已而为之的诡道。”
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疑兵之计”。
自己只需吸取前人教训,以逸待劳,固守这精心布置的阵法核心,便可稳操胜券,静待对方伎俩用尽,自投罗网。
为此,他早已在盱眙县衙周边布下了依循五行生克原理的“五行迷踪阵”,阵中幻象丛生,能困人神魂,消磨法力,自信足以应对任何来袭之敌。
他甚至略带遗憾地对身旁的贾家心腹叹道:“可惜那琅琊诸葛氏迂腐不堪,不肯将家传的《八阵图》秘要献出。若得此图,布下真正的八门金锁大阵,莫说这区区妖雾,便是千军万马来了,也叫他灰飞烟灭。此次回洛阳,定要再上门‘请教’一番。”
他全然不知,诸葛家上下对此已是烦不胜烦,只觉晦气。
那所谓的《八阵图》多半是市井传说夸大其词,这司马家的偏执狂怎么连这都信?
还整日上门讨要,简直不可理喻。
说回战场。
当那熟悉的、铺天盖地的浓雾终于降临盱眙,吞噬四方时,季东明不惊反喜,眼中闪烁着兴奋与跃跃欲试的光芒。
“来了!终于轮到我一展所学了!”
他羽扇轻摇,摆出自认为堪比先贤的从容姿态,准备迎接对方在阵中迷失方向、晕头转向的场面。
然后……
就感觉到自己布设在外围的五行迷踪阵,那层层迭迭、依仗五行生克构建的灵光壁垒,在与那灰白雾气接触的瞬间,如同热汤泼雪般,无声无息地消散瓦解,竟未能阻其分毫!
仿佛他精心构筑的阵势,根本不存在一般。
浓雾翻涌,一道庞大如山岳、沉默如亘古岩石的身影,踏着令大地微颤的步伐,自雾中缓缓走出。
石王那毫无表情的石质面孔“看”向阵心方向。
“无趣。”
跟随许宣几日,即便是一块石头都被感染了几分许宣的魔性。
竟然张口就是暴击。
季东明脸上的从容瞬间凝固,手中的羽扇僵在半空。
此刻,初春的寒风吹过他刻意摆出的造型,竟显出几分滑稽。
这位从容的术士,大概自己也分不清他这手持羽扇临阵风流的做派,究竟是在效仿先祖的儒雅,还是在潜意识里模仿着他那位一生之敌的传说形象。
此刻的他内心正在咆哮。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你他么是不是瞧不起我?!
石王根本懒得理会那还在凹造型的术士,巨大的石足抬起,一步便踏入了对方精心布置的五行法阵之中。
霎时间,天地变换,周遭景象骤然剧变!
不再是盱眙街巷,而是陷入了一片由纯粹五行之力构成的狂暴领域。
庚金剑气横空肆虐,巨木参天绞杀,滔天洪水席卷,烈焰地火喷涌,厚重山岳凭空镇压!更有风雨雷电交加其中,在这片小小的阵法空间内,上演着一派毁天灭地的恐怖景象。
平心而论,季东明此阵单论威力与变化,在二境修士中绝对堪称翘楚。
一位有所准备、且精通阵法的术士,其所能爆发出的战力,足以碾压同阶,甚至能短暂困住高出半头的敌人。
然而,石王面对这足以将寻常二境修士轰杀成渣的五行火力洗地,竟是纹丝不动。
宛如一块沉默了万载的顽石,任由那些狂暴的能量洪流冲刷在它布满古老苔痕的岩石身躯上,连一丝碎屑都未曾崩落。
在它那历经漫长岁月的感知中,这五行轮转之力只能算马马虎虎似是而非。
那呼啸的风雨雷电,与昔日洞庭之主云中君挥手间唤来的天地之威相比,简直如同萤火之于皓月,微不足道。
甚至都懒得用什么精妙术法破解,只是抬起那堪比山岳基岩的巨足,朝着阵眼核心所在的方向,轻轻一跺。
“咚!”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仿佛直接敲击在阵法运转的根基之上!
整个五行阵法空间剧烈摇晃,灵光乱闪,构成幻境的能量线条瞬间变得紊乱不堪,竟隐隐有了崩溃的迹象!
阵外的季东明脸色骤然一白,气血翻涌,再也顾不得摇他那把羽扇,慌忙双手掐诀,将全身法力毫无保留地注入阵中,方才勉强稳住这濒临破碎的阵法。
心中一沉再沉,这莽夫.看破阵法了?
事已至此他已被彻底拖住,不得不全身心投入,与阵中的石王进行着一场绝不对等的角力。
如此,双方一内一外,竟暂时僵持在了这里。
至于阵法之外的那些贾家供奉、牙门精锐……自然就交给了两位早已摩拳擦掌、剑气冲霄的少女剑客。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
阵内的五行轰击从未停歇,阵外的季东明额头已布满冷汗,手中那柄象征风雅的羽扇早已摇得翎毛脱落,残破不堪,却未能奈何阵中那尊石人分毫。
他甚至尝试暗中催动影响天机星象的秘术,企图扰乱石王的气运连接。
然而那点微末伎俩,在石王那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浩瀚妖力与大地根基面前,如同泥牛入海,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无趣。”
阵中的每一声无趣都是最恶毒的心神攻击。
压的某个有远大志向的天才反派先是癫狂,后是绝望。
直到此刻即便自信如季东明,也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与巨石之间犹如天渊般的巨大差距。
这并非技巧或天赋的比拼,而是一场时间对所谓“天才”的绝对碾压!
二境与三境之间,本就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而石王,更是三境之中位列顶级的天生妖王,其强大程度,对于寻常修士而言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存在。
若论纯粹战力,在藏龙卧虎的保安堂内部,石王也绝对能稳稳排进前五!
中二术士此刻只觉得法力即将枯竭,神魂因过度负荷而阵阵刺痛,一股冰冷的绝望终于攫住了他的心。
他感觉自己可能……快要死了。
在这濒临绝境之时,一个荒诞却符合他思维的念头猛地窜入脑海:
“难不成……那关于夏姬的古老诅咒……竟是真的?”
他竟在此刻开始感叹自身命运的“悲哀”,脑中闪过关于那绝美尸魔的恐怖传说:
“杀御叔,弒灵公,戮夏南,出孔、仪,丧陈国……现在,难道还要再加上一条——杀我季东明吗?”
死到临头,他竟还有心思给自己的结局加上一条充满戏剧性的注脚。
还真是不负他那神神叨叨的术士本色。
外界,战况同样呈现出一边倒的惨烈景象。
挣脱了所有束缚的余英男与李英奇,如同虎入羊群,正在敌阵之中大杀特杀,横行无忌。
五行法阵的光辉、洞庭云雾的迷蒙、星象秘术的余波、紫青双剑的凌厉剑罡、南明离火的净化蓝焰……
种种强大而迥异的力量波动疯狂对撞、交织、湮灭,汇聚成的能量乱流是如此炽烈而醒目,仿佛在淮水平原上点燃了一座巨大的烽火台。
这般规模的厮杀,若是发生在长江边上,那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龙君定然会优哉游哉地全程“吃瓜”,评头论足。
然而,此地是淮水。
咕噜咕噜……
深不见底的淮水之中,似乎发生了一些难以言喻的变化。
一双古老而威严的金色眼眸,于无声无息间在幽暗的水底睁开,静静地、漠然地注视着岸边那场血腥的杀戮。
无论是石王那不动如山的磅礴妖力,还是季东明竭尽全力催动的五行大阵,乃至余英那那焚尽邪魔的南明离火……
这些足以令修行高人侧目的力量,都未能引起这双金色眼眸更多的波动,仿佛只是拂过水面的微风。
就连李英奇那身负天命杀星的凛冽煞气,以及那对凶名赫赫的紫青双剑,也似乎未能吸引其太多的关注。
但问题,偏偏就出在了越女剑招式名称上。
众所周知,保安堂内排在第一位的剑道传承,并非源自蜀山,而是出自干将、莫邪所在的越地,那套传说由白猿所授的越女剑。
这套剑法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特性”,便是其招式名称往往极其浮夸,且很难重复。
更关键的是……其招式动作与名称,经常缺乏直观的关联,全凭使用者心意而动。
李英奇作为青姑娘的亲传弟子,越女剑的二代传人,平日里还算收敛,但一旦杀得顺风浪得飞起之时,那骨子里几分学自她师傅的“搞事”基因便会暴露无遗。
一招“力劈华山”已然足够霸道,但她觉得,若是换成“禹王开山”,岂不是更有力道,更显气势?
再说名称可以借势,许师伯都说了平常多念叨大禹王,肯定会有保佑的。
于是她清喝一声:“越女剑法·禹王开山!”
剑罡劈落,势大力沉。
水底那双金色的眼眸毫无波动。
禹王治水的传说贯穿了人族整部历史,尤其是在这淮河两岸,提及禹王之名,实在太过正常。
然而,下一招……
李英奇剑势一转,身姿灵动如猿跃,剑尖却挑出一道极其刁钻狠辣的弧线,破开三道法器,七层屏障,直取对手咽喉,同时口中娇叱:
“越女剑法·禹王定水!”
其实是瞎喊的,这一招本名应该是
越女剑法.白猿献果。
但是有些信息对于大能来说即便不喊出来也是可以感受到牵连的。
那幽深水底的金色眼眸,骤然凝滞了一瞬。
周遭流淌的淮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禹王开山接白猿献果有点意思。
不过这小姑娘应该不知道才对吧。
只是这若有若无的禹王气息真的很难忽略啊,从哪沾染的呢?
再看看吧。
正所谓福祸无门,唯人自招。
封神旧事之中,那位同样身为天命杀星、领先锋官职衔的李哪吒,年少时便是因无所顾忌,招惹了无数是非,最终还需靠师尊太乙真人屡屡出面,替他度过劫难。
如今,另一位李先锋,似乎也……很有精神。
有时候搅动风云不分善恶本心。
而此刻,许宣还优哉游哉地坐在盱眙县外的迷雾边缘,乐呵呵地等待着内部的“速通”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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