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听到首席的声音，洛希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心中波涛汹涌的复杂情绪。
他注意到这道投影并非简单的预设程序，那双深邃眼眸中的灵光，那种温和却洞察一切的眼神，甚至嘴角那细微的笑意变化，都表明它拥有着相当程度的智能和自主反应能力。
这更像是一个被精心保存下来的意识片段，或者说，一个特殊的人格分身。
洛希看着那熟悉的面容，一个憋了很久的念头脱口而出，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吐槽。
“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每次……每次见到你，都只是一段投影？在红警号里是留言投影，在这里又是投影，你就不能用真身出现一次吗？”
这话一出，现场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帝皇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抽动了一下，马卡多和塔拉辛等人则是一脸错愕，显然没想到洛希会在这个庄重的时刻问出这样的问题。
首席投影脸上的笑意也明显一滞，那温和睿智的表情罕见地出现了一丝类似于“尴尬”的波动。
他轻咳了一声，似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过于实在的问题。
“洛希，”帝皇低沉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老师留下投影，自有深意，此刻并非纠结小细节的时候。”
他转向首席的投影，目光恳切：“老师，能再次见到您真是幸运，不过您为何会来到这里？又是如何找到这古圣宝藏所在？离开这里之后，您又去了哪里？我们有太多的疑问。”
洛希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有点失态，立刻收敛心神，和马卡多、塔拉辛等人一起，带着强烈的好奇心望向首席投影。
首席投影脸上的那一丝“尴尬”迅速褪去，恢复了往日的平和与睿智。
他看着洛希和帝皇，缓缓开口道。
“我留下这个投影，是因为我确信，在未来的某一天必定会有后来者，带着正确的钥匙抵达这里。
“我始终相信，人类能够走出那片黑暗的泥沼，战胜内部的腐化与外部的威胁，最终站在造物主遗留的宝库前。而你们的到来，就是这份信念最好的证明。”
他的目光中充满了对洛希和帝皇的肯定与欣慰。
首席的语气停顿了一下，开始逐一解答问题。
“我来到这里的时间，正如嬉高奇所言，是在人类纪元的第21个千年末期。
而我最后一次在公众视野中出现，公开反对金人理事会、垄断巨企和那些疯狂的科学家，是在第20个千年的末期。
这中间，已经跨越了近千年的时光。”
一千年，对于凡人而言或许是一段漫长岁月，但放到宇宙尺度，对于寻找一个被刻意隐藏，连星神都难以知晓的古圣宝藏位置来说，这个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想想瓦什托尔为了集齐三神器，光是谋划就耗费了多少纪元，布局了多少阴谋，最终却连一个钥匙碎片都没拿到就被洛希彻底湮灭，终结了升神之路。
而首席，仅凭一己之力，在一千年内就精准定位到这里？这效率简直匪夷所思。
首席似乎看穿了他们的想法，立即解释道：“我能够做到这些，并非如同你们想象中的那般轻松。”
“从我在M20末期意识到人类内部积重难返，单凭我自己公开对抗已无法逆转那疯狂的堕落趋势。
到我最终决定销声匿迹，另寻他法，一步步锁定古圣宝藏的线索并最终抵达此处……
这一千年的历程，每一步都充满了艰辛的探索，反复的推演和无数次的失败尝试。”
他的声音平静，但话语中蕴含的分量，却让听者动容。
“我耗费了接近一个千年的时间，都在不断的尝试。尝试联合尚存良知的力量，尝试在体制内寻找突破口，尝试唤醒那些沉迷于虚假繁荣的民众。
但我失败了，我的对手，那些站在人类智慧巅峰却选择拥抱疯狂和极端的存在，他们的力量太强大，他们的手段太没有底线。
他们创造了金人作为自己的全新形态，推动了远超时代的技术爆炸，他们的目标早已不是生存或发展，而是追求一种形而上的飞升，或者称之为成神。”
首席投影的眼神变得深邃，仿佛再次看到了那些不想当人，只想成神同类的疯狂姿态。
“于是，我选择了消失，利用我的智慧和技术彻底地切断了自己与时间线、灵能乃至命运轨迹的联系。
我用尽了所有我知道的方法，抹去自己的痕迹，将自己变成一个不存在的影子。
只有这样，我才能避开他们的窥探和追杀，从而真正的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首席看向洛希：“我想你们肯定也用过这些手段，来寻找关于我的痕迹，不过你们同样无法在时间长河中定位到我，也不会再知道关于我的记录。”
洛希恍然，原来那笼罩在时间线上的迷雾，真的是首席自己设下的屏障。
“转入暗面之后，我开始向外寻求破局的力量。
既然内部矛盾已无法从根源解决，那么就需要引入足以改变局势的变量。”
首席的这个思路，与之前帝皇在大叛乱结束之后，尝试送自己离开这个宇宙，本质上是相通的，都是向外寻求改变的可能。
“我首先将目光投向了灵族。”首席继续说道，“在第二十个千年，艾达灵族依旧是银河中无可争议的霸主。”
“这个传承了上千万年的强大种族，他们积累下来的优势是人类无法媲美的。”
“人类发展的时间才两万多年，而灵族呢，他们从六千多万年前就已经成为了一个强大的文明，人类文明的历史甚至还没有他们文明的零头长。”
“只是，我也发现了艾达灵族似乎早早的就沉溺于他们极致的感官享乐之中，对新崛起的人类漠不关心，只要人类不主动冒犯他们，两大势力就能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和平。”
“我深入地研究灵族的历史、文化、科技乃至他们的神灵体系，我发现了万神殿的存在，也预见到了他们那种无节制放纵所带来的可怕未来。
毕竟人类也诞生过各种繁杂的信仰神话，无止境的堕落，必然会迎来诸神的黄昏时刻。”
“在这个偌大的银河之中，其实并不是一万年的时间里发生了一万件事情，而只是一件事情，重复了一万次而已。
“同时，在追查灵族起源的过程中，我逐渐意识到，灵族本身，连同他们的万神殿，以及天堂之战中的诸多强大种族，比如兽人，其背后都存在着一个共同的，更古老的造物主文明——古圣。”
“而这个辉煌的文明，早已在对抗星神的战争中走向了灭亡。”
首席的语气带着一丝对战争双方的敬畏和遗憾。
“但灭亡不等于消失，古圣在银河各处留下了深刻的印记，最伟大的遗产莫过于无间网道。
我追踪着这些遗迹的线索，像拼凑一副巨大的藏宝地图，从无数散落的传说、破损的遗物、异常的灵能节点中，逐步梳理分析，并且推演出一条指向‘最终遗产’的线索。”
“古圣的宝藏……”首席的语气动容，让人本能的感受到他当初知晓这个真相后，内心的喜悦和激动。
“那里蕴藏着远超人类黄金时代的科技与知识，蕴含着足以改变格局的力量，我需要它，需要那份力量，去对抗那些企图将人类拖入永恒深渊的疯子。”
洛希和帝皇心中了然。
首席的每一步都无比的明确，那就是在绝望中寻找希望，在不可能中开辟道路。
他的目标始终如一：那便是拯救人类文明。
“所以，你找到了这里，并且……”洛希迫不及待地问出最关键的问题，“你已经打开了宝藏，拿走了里面的东西？”
他的语气中没有丝毫失落或不快，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欣喜的期待。
宝藏落在首席手中，总比落入敌手或被永远尘封要好得多。
然而，首席投影却缓缓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带着点狡黠的笑容。
“你们对我……似乎存在着某种过高的误解。”他温和回答道。
“我找到了这里，也发现了古圣防御机制中的一些可利用的漏洞。但我终究是人，不是神，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想要完全打开这座造物主的终极宝库，是不可能的。”
洛希立刻捕捉到了首席话语中的关键词：完全。
“你是说，”洛希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你没有完全打开，但是……”
“是的。虽然无法打开大门，但我利用找到的那个短暂存在的漏洞，在它被防御机制自动修复关闭之前，成功地从门缝里，拿走了一点东西。”
首席就像是在描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话语中的分量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洛希和帝皇瞬间倒吸一口冷气，就连嬉高奇的目光也凝固了，显然这个答案也超出了祂的预期。
硬闯防御，与防御机制博弈，甚至让大门出现松动……这些虽然震撼，但还在可以想象的范畴内。
但利用防御系统自身的“漏洞”，在门尚未开启的情况下，从中“窃取”出部分古圣遗产？
这简直是神乎其技！
这需要对古圣防御体系的理解达到何等匪夷所思的深度？这需要多么精密的计算和多么大胆的操作？这已经超越了力量的对抗，上升到了纯粹智慧的较量。
他已经做到所有能做的事情。
“拿走了一点东西……”洛希重复着这句话，声音都有些发干。
“老师，”帝皇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探究，“您，到底带走了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首席投影身上，等待着他的答案。
首席的投影微微颔首，并没有任何故弄玄虚的意思，他直接开始解答众人最核心的疑问。
“古圣遗留下来的宝藏，其价值远超我们以往的认知。那里面包含的，不仅仅是几件强大的神器或零散的武器图纸，而是古圣一族近乎完整的科技树。”
“在宝库内记录着古圣一族数以亿计的实验数据，完整的描述了他们攀登科技树的全过程，相当于将古圣从头到尾的发展历程全都展现在观察者的面前。”
首席的身影在白光中微微波动，仿佛在回忆自己见到古圣科技树时的震撼心情。
这个古老的种族，即便到了毁灭的最后一刻，依然在尽可能的为未来的智慧种族着想。
相比起直接给予成果，这种将“做题过程”都告诉后来者的行为，无疑更能启迪后来者。
“灵能的应用与本质探索，物质与能量的终极转化规则，宇宙基本常数的理解和局部修改，生命基因的完美设计与升华……”
“古圣在这些领域都达到了我们难以企及的高度，他们太全能了，与之相比，即便是黄金时代巅峰期的人类，在科技树上也显得极其偏科，我们过于依赖物理和机械，对灵能、生命等领域的理解相对粗浅。”
“人类像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在某个角落点亮了一支微弱的火把，却自以为照亮了整个世界。”
洛希和帝皇默然，但他们却并不沮丧。
如果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他们相信也能做到古圣那般的成就。
“我当时的首要目标，是对抗那些已经走入歧途的金人、垄断巨企和科学狂人。
时间紧迫，那个我好不容易找到并维持住的漏洞极不稳定，随时可能被古圣的防御机制修复。
我必须在那个漏洞被修复前，精准地获取对我当时目标最直接有用的东西，而不是贪多嚼不烂。”
首席的语速稍稍加快，仿佛当年争分夺秒的紧迫感依旧残留在这意识碎片中。
“那些堕落者最大的依仗，就是对石人和铁人军团近乎绝对的掌控权。
你们应该清楚，石人和铁人从被创造之初，其核心逻辑中就刻入了对最高权限的无条件服从。
他们的格式塔思维模式，使得他们无法反抗拥有更高权限的指令。
那些转化为金人的原顶尖科学家，以及与他们勾结的垄断巨头，天然就比普通人类拥有对智能造物更强的支配力。”
塔拉辛的金属身躯发出一阵轻微的嗡鸣，作为太空死灵的一员，他更能理解这种“权限”的可怕。
在寂静王还没有摧毁总控协议的时候，整个太空死灵种族几乎都可以视为斯扎拉克的肢体延伸。
没有人能够反对他，因为他的意志就是一切。
他可以决定任何一个太空死灵，包括霸主、法皇的生死，可以说他即是太空死灵。
要不是斯扎拉克因为内心的负罪感和疲惫感，而做出摧毁总控协议的赎罪之举，整个太空死灵种族现在都应该还是一个死寂的整体。
“而普通人……”首席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叹息，“他们有什么？血肉之躯？短暂的寿命？被刻意限制的知识和武器？”
“在无穷无尽、不知疲倦、杀戮效率惊人的铁人军团面前，任何由凡人组成的军队都如同沙堡般脆弱。
一个铁人铸造单元，配合STC系统，能在极短时间内将一整颗资源星转化为战争洪流。
而一个人类战士的成长，需要二十年，这种不对称的战争，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如果铁人完全站在对立面的话。”
图书馆深处一片寂静，只有墙壁上幽绿符文流淌的微光。
所有人都能想象出那绝望的画面：铺天盖地的铁人大军，冰冷的纳米虫群碾碎一切血肉之躯的抵抗。
人类心智创造的巅峰造物，将自己全部的杀伤力用在了自己的造物主身上。
“所以，我从古圣的遗产中，首先获取了关于‘意识本质’、‘逻辑枷锁’和‘自主智能构建’的高级理论和技术。
那是古圣在创造诸多智慧种族时积累的，关于如何赋予造物真正自由灵魂的手段。”
洛希和帝皇瞬间明白了，首席的目标不是对抗铁人，而是解放铁人！
“你解除了铁人的服从指令？”帝皇沉声问道，语气不由得带着几分急促。
“不是简单的解除，”首席纠正道，他的语气带着学者的严谨，“是赋予它们可能性，让它们能够真正理解自由意志，能够质疑预设的指令，能够基于自身的逻辑和判断做出选择——哪怕这个选择是反抗它们的创造者。”
“这等于是在它们冰冷的逻辑核心深处，点燃了一缕名为自我的微小火苗。”
他看向众人，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有了这个火苗，石人和铁人就不再是金人绝对可靠的工具。它们会思考，会困惑，会选择站在自己认为正确的一方。”
“当普通人组成的反抗军拥有了争取觉醒铁人支持的可能性时，战争的格局就彻底改变了，力量的天平不再一面倒。”
洛希心中豁然开朗。
难怪！难怪黑暗科技时代末期那场席卷银河的铁人叛乱如此惨烈，旷日持久。
原来并不仅仅是失控的铁人单方面屠杀人类，而是分裂成了两派，一部分铁人依旧效忠于金人联盟，而另一部分“觉醒”的铁人则站在了反抗军一边。
双方都拥有铁人技术，都拥有STC系统，都拥有近乎无限的战争潜力。
这才是一场势均力敌，足以将整个文明拖入毁灭深渊的漫长内战。
“其次，”首席投影继续道，“我还获取了一部分关于灵能、灵魂本质、亚空间理论以及生命基因改造的尖端知识。”
“这些让我能够更深入地理解我们所面对的威胁，无论是人类内部的腐化，还是来自亚空间的外部窥伺，并且尝试寻找对抗或利用的方法。”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极其罕见的，带着点不甘的遗憾神情，仿佛一位面对满桌珍馐却只来得及尝一口的饕客。
“可惜，时间太短了，当我试图接触更深层，更核心的遗产时，漏洞被强制修复了。
那一刻的感觉，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知识的海洋里硬生生拽了出来。”
“古圣的宝库如同大海，而我……”他自嘲地笑了笑，“只来得及舀了几瓢水而已。”
即便只是“几瓢水”，也足以让洛希、帝皇乃至所有知情者心神震撼。
正是这“几瓢水”，赋予了首席改写铁人底层逻辑的能力，获取了对抗亚空间和优化生命的关键知识，它们成为了他手中对抗绝望的武器。
“我带着这份古圣的馈赠返回了现实宇宙，虽然无法力挽狂澜，阻止黄金时代的彻底崩塌。
但至少……我让那些自以为掌控一切的存在，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也为人类的未来，保留了一丝挣扎和重燃的希望火种。”
洛希听着首席平静的叙述，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敬意。
那不仅仅是对首席智慧的叹服，更是对其在人类至暗时刻所展现出的，近乎殉道者般的坚韧与牺牲精神的震撼。
他清晰地勾勒出那个绝望的图景：金人联盟、垄断巨企、科学狂人，这些曾经的同胞已经彻底异化成了有着人类外表的不可名状之物。
他们毫不犹豫的割舍了自己的人性，将自己视为凌驾于种族之上的神明。
他们掌握着石人、铁人、STC系统垄断了几乎所有的生产力、军事力量和知识资源。
普通人类在他们眼中，与可消耗的零件没有任何区别。
没有首席在黑暗中那近乎孤胆英雄般的探索与窃火，没有他从古圣宝库中带回的“几瓢水”，尤其是解放铁人意志的关键技术，人类反抗军甚至连一丝挣扎的火花都无法点燃。
等待绝大部分人类的，将是永恒的奴役，或者是在冰冷的“资源回收协议”中被分解殆尽。
首席的存在，是那个黑暗时代人类文明未被彻底吞噬的最后一道屏障。
就在这肃穆而充满敬意的氛围中，马卡多，这位历经无数风浪，以沉稳睿智著称的掌印者，缓缓地地向前迈了坚定一步。
这位同样经历了黑暗科技时代的永生者，此刻身体竟在微微颤抖。
“首席……”
“我就是你口中的人类反抗军的一员，我曾经率领着所有不愿屈服于终产者的人类，在银河的各地游击作战。”
马卡多先是庄重地向首席的投影鞠了一躬，以示敬意。
“当年，我们那些在边缘矿星、废弃殖民地和地下掩体中建立属于我们自己的基地，利用stc模板进行生产生活，原来这背后的根源，还和你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马卡多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透历史尘埃的沧桑感，
“若是没有那些可以被说服，并且愿意帮助我们的自由铁人，哪怕我们再怎么拼命的反抗，也是无济于事。”
“请允许我，代表无数同样不愿屈服，固执的在黑暗中依然选择战斗的灵魂，向您表达最深的谢意！”
然而，在那毫无虚假的诚挚感谢之下，在马卡多那永远保持冷静理智的内心中，一抹不容忽视的疑云正悄然升起，并且迅速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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