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东城墙。
随着史鼎一声令下,蓄势待发的三千弓箭手,向释甲土山外侧抛射弓箭。
每次弓弦整齐震动,都有三千支箭羽被射出,土山上空被密集箭雨覆盖。
这些箭雨不求准确,主要作用便是扰敌阻敌,打乱了残蒙骑队箭雨攻击,并且也造成一定杀伤。
借着城头箭雨掩护,土山后山山道马蹄震响,千余名火器骑兵鱼贯而出,贴着城墙向北方飞驰。
残蒙骑兵很快察觉,许多骑兵大声吆喝呼喊,蛮海发现土山之后奇军突出,号令麾下骑兵立刻追击。
方才退却反击的骑队中军,因为仓促调整应敌动作,骑队难以避免出现紊乱,竟然难以及时追击。
城头上史鼎密切关注战局,见残蒙骑兵稍显迟缓,千余火枪骑兵紧抓时机,疾驰与贾琮前军会合。
史鼎沉声喝道:“弓箭手方位前移,箭雨覆盖神京营骑队外侧,阻挠敌军追击,让火器军快速脱身!”
随着史鼎一声令下,城头三千名弓箭手,列队跑步前进,一直到东北城角位置,重新列阵集群射箭。
城下的千余火器骑兵,似乎早得了指示,一直紧贴城墙前进,使己方骑兵始终在城头箭雨保护范围。
从城头向下眺望,千余火器骑兵前进路线,外围十余丈范围,全被城头箭雨严密覆盖。
残蒙骑兵一旦抵近追击,便会遭城头箭雨齐射。
损失了百余骑兵后,残蒙骑队虽保持追击方向,但却不敢轻易靠近火器骑队。
战场上历来都是瞬息万变,一方只要抢占丝毫先机,便能有效扩大成优势,甚至决定最终战局胜负。
城头三千弓箭手在史鼎指挥下,与城下一千七百名枪骑兵,形成默契配合,阻挠了蒙古骑队的追击。
千余火枪骑兵离开城墙范围,城上箭雨仍然跟踪护翼,骑队向右弧形远遁,又和追击骑队拉开距离。
……
蛮海看着贾琮带领三百骑队,依旧向西北方逃遁,而另一支千余火枪骑兵,似乎向着不同方向撤退。
身边副将说道:“二王子,如今他们兵分两路逃遁,我们到底该追哪一拨,还是分成两路兵马追击?
末将以为贾琮用兵太过诡异狡诈,我们已经是奇兵突袭,他在无防备情形下,居然提前在土山伏兵。
他既然会在一处设伏,难道就不会在别处设伏,末将以为稳妥起见,不如就此罢手回军,再待时机。”
蛮海皱眉说道:“罢手回军,你说的倒轻巧,此战已折损两个千人队,难道让蒙古勇士的鲜血白流!
贾琮的确用兵狡诈,但是他的伎俩到此为止,前方十余里都是平原,一览无余,可没土山让他设伏。
况且方才两次交战,我发现大周火枪的弊端,枪弹装填十分的繁琐,所以他们要用三排连击来弥补。
每次只要我们回军反击,这些火枪兵马上就会撤退,不敢和蒙古铁骑正面对抗,你知道是什么原故?
因为贾琮自己非常清楚,火枪虽然威力惊人,但是火枪发射速度,远不及蒙古铁骑的弓箭快马速度。
所以他麾下的火枪兵只会强攻和偷袭,只要我军整军反击,他们马上就会逃之夭夭,颇为无耻奸诈。
而且我还发现他们另一个致命弱点,火枪兵上马之后,便再也无法发射,再厉害的火枪也是烧火棍。
如今他们分成两路骑兵逃窜,不过是想故布疑阵,混淆耳目,借机让逃过我们的追击。
马上火枪已完全失去威力,眼下是他们实力最虚弱之时,我们绝不可半途而废,错过这等歼灭良机。
且我军此次出击,已经暴露大军踪迹,大周必会调集兵马,四面夹击尾追堵截,想要立足愈发困难。
如错过眼前良机,此次出兵一无所获,丧失近三个千人队,我们如何面对将士,如何向我父汗交待。
不要去理会那支千人骑队,那是贾琮在故布疑阵,我们只追他的三百骑队,还有那五辆大车。
两次遭遇火枪袭击,我军折损如此惨重,大周火器名不虚传,务必要擒获贾琮和那五车火器。
此次若是被贾琮逃回北三关,用这些火器对阵父汗大军,对我蒙古南下大业,必定后患无穷。
如今区区三百骑队,已失去了火枪之利,正是贾琮最羸弱之时,即便他如何狡诈也翻不了天!
他们的战马已疾驰数里,马力必定会慢慢消退,只要能生擒贾琮,我们付出的代价都是值得。”
那副将听了蛮海之言,也觉得极有道理,一万六千骑兵,追击区区三百骑兵,哪会出什么事。
而且二王子说的不错,上马的火器骑兵,失去火器之利,不过拔取獠牙的狼,根本不堪一击。
他心中稍许生出的疑虑,听了蛮海的话立刻烟消云散,向全队传下军令,追击贾琮逃遁方向……
……
神京东城墙上,史鼎举着千里镜眺望,副将王麟说道:“大帅,残蒙大队放弃追击千余火器骑兵。
所有兵力都在追击威远伯,他身边只有三百骑卫,火器上马就失去威力,万一落入敌阵可就险了。
大帅威远伯这等良将,乃是大周军伍翘楚,如果因此有损伤,可就太可惜了,我们是否出兵增援?”
史鼎说道:“兵部拨给威远伯的战马,是神京和附近四周精选,都是一等一战马,马力都十分强劲。
方才威远伯运作骑兵果敢机敏,你们可都是亲眼所见的,相信这二十里之内,他必定不会落入敌阵。
这几日他数次射箭书入城,与我推敲迎敌之事,直到目前为止,所有战事动态,都没脱离他的谋划。
我相信他必走到最后一步,此战如能克尽全功,此次伐蒙之战,就能占尽先机,或许就能鼎定胜局!”
王麟等将领听了此话,心中都各自惊讶,怪不得大帅对城外战事,始终冷静应对,从没有轻举妄动。
原来早和威远伯有所计谋,王麟想到前几日史鼎下令,让他从五军营挑选五千骑,且都要善射之兵。
原来都是用在今日之战,只是方才残蒙大军突袭,威远伯看似仓促应战,难道这一切都是事先谋划。
同样的想法不仅是王麟,在场将领都有同样想法,将战事谋划这等地步,已不是简单知兵可以解释。
这位荣国贾家少年家主,大概已接近鬼才的范畴,实在有些过于可惊可怖。
史鼎说道:“再等待一刻钟,我会带领挑选的五千精骑,亲自出城增援,九门城防由中军参将王麟坐镇。
我出城增援期间,密切关注瓦武镇方向动静,残蒙有两万精骑盘踞,他们必留下人马看守粮草物资……”
……
神京城西北方向,广阔无垠的荒原上,万马奔腾,蹄声如雷,气势骇人。
两股人马策马狂奔,相互追逐,密集的马蹄声,急促沉闷似能震动天地。
只是两股人马的数量,实在太过悬殊,贾琮带领三百骑兵,身后追击的骑兵却过万人。
但这人数悬殊的追逐,却显势均力敌,里外都透着些诡异,就像是一条诱饵,后面跟着疯狂的鱼群。
贾琮行军中发现敌情,带领全军返程,都曾经过这些地方,当时他有心留意,沿途地形地貌的细节。
虽然沿途大多为平原,但也有高地、低洼、草地、石滩、泥沼等各种不同地势。
有些地方数百骑可以疾驰便利,若是千骑万骑想要蜂拥通过,难免就会成极大的阻碍。
贾琮沿途专挑利于小股骑兵疾行,对于大队骑兵不利的地形,始终保持两军追击距离。
这样相互胶着追逐,不仅是对己方马力的考验,更是对智谋耐心的考验。
只要贾琮算计稍有偏差,就会让三百骑队陷入敌阵,招致全军覆灭结局。
当他率队冲过一片狭窄的高地石滩,终于看到不远处那片低缓山坡,他脸上不禁露出笑容。
……
贾琮叫道:“蒋小六,立刻将那五辆大车丢弃掉,加快速度冲刺到山坡后!”
那五辆大车一直跟在三百骑兵后,外头用雨布盖得严密,看似装满了东西。
这些大车车轮都经过加固,能承受长途颠簸疾驰,车辆行驶速度竟不弱于单骑奔马,多少显得有些古怪。
蒋小六带领士兵飞快弃车,策马跟上三百骑队,问道:“伯爷,车上并无厉害的设置,带着它们颇为累赘。”
贾琮策马已至全速,口中却说道:“如果不下足够诱饵,就无法吸引如此大队骑兵,长途奔袭紧追不舍。
蒙古人向火器工坊发起突袭,就是觊觎工坊中的精良火器,大车从工坊紧急驶出,我们逃命都不愿丢弃。
他们一定以为车上装满火器,加之他们吃了火枪阵的大亏,对获得大周精良火器,必定会愈发炽烈难舍。
这五辆大车便是最好的诱饵,否则他们大动干戈,损兵折将,岂不是要一无所得,需要给他们充足理由……”
……
蒋小六说道:“伯爷,可如今丢弃马车,他们要发现鱼饵是假的,马上上钩的大鱼,岂不是就要脱钩而走?”
贾琮看到愈发接近那处山坡,而身后马蹄轰鸣不休,朗声笑道:“他们也不是一无所获,还得到羞辱和嘲弄。
对方将领要知道自己是傻瓜,他麾下两万精骑大动干戈,最终只是一个笑话,你觉得他们还会轻易放过我们?
他们必定要追击到底,将我们这些人碎尸万段,方能泄去他们心头之恨,不用担心他们会轻易脱钩。”
蒋小六听到贾琮的笑声,心中却忍不住有些发凉,伯爷是一等读书人,天下的大才子,可这心思真太阴险。
这些蒙古鞑子来势汹汹,却被他当猴儿一样耍弄,到头来就算不死绝他们,估计也剩不了多少了……
…………
蒋小六刚将马车丢弃不过稍许,蛮海已经带领大军赶到,前军骑队发现马车,立刻向蛮海传信息。
蛮海听说已截停了那五辆马车,饱受挫折和屈辱的心绪,也不禁泛出些欣喜,大动干戈不算白费。
能获得这五大车大周精良火器,此次出兵总算有些收获,他立时兴致勃勃,带身边亲卫前去观看。
等到众人刚接近马车,突然有亲兵说道:“怎么车上发出怪声,好像在滋滋作响……”
他上前掀开车帘,脸上露出十分古怪神情,说道:“二王子,车上没有火器,只有一个冒烟的物件。”
身边副将顿时脸色大变,说道:“难道贾琮在车上设置火器机关,赶紧躲开,保护二王子!”
蛮海也吓得脸色发白,这车上要是射出火弹,如今短促距离之内,自己哪里还能有性命在。
他慌忙拨转马头逃离,只是还没跑上几步,听身后发出几声沉闷爆炸,动静竟也不算太大。
他连忙回头看去,见五辆大车倒是完好无损,只是车上的帷幕被炸开,冒出许多淡红烟雾。
那个掀开车帘的亲兵掉落马下,嘶声惨叫,满地打滚,脸上血肉模糊,扎满古怪碎裂瓷片。
那些红色烟雾十分辛辣刺鼻,围在车旁的大批骑兵,熏得大声咳嗽,涕泪横流,狼狈不堪。
战马被烟雾熏染之后,更是疯狂嘶吼,乱跳乱窜,不少骑兵颠落马下,仓促中被践踏而死。
随着春风鼓荡,烟雾飞快扩散,引起骑队前阵一片紊乱,咳嗽声此起彼伏,颇有几分滑稽。
……
蛮海也被熏得双目流泪,撕心裂肺的咳嗽,更气得暴跳如雷。
身边副将说道:“二王子,这烟雾不致命,就是非常腥辣刺鼻,贾琮这是扰乱我军,他可以趁隙逃走。”
蛮海一边咳嗽,口中怒骂:“贾琮也是一军之将,居然如此卑鄙无耻,行小儿下作勾当,真不知羞耻!
他想靠着这些卑鄙勾当脱身,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全军立即上马,将其生擒,我要让他好好吃吃苦头!”
……
贾琮听到爆炸声,皱眉问道:“蒋小六,你在车中设置烟雾瓷雷,有没有按我吩咐,万不能让威力过大。
要是不小心炸死敌军主将,让他们群龙无首,不能顺利将之引入炮区,一番筹谋算计,可就要全部落空!”
蒋小六笑道:“伯爷尽管放心,每辆车我只放一枚烟雾瓷雷,而且车上围着帷幔,爆炸的杀伤力十分有限。
只要那主将不是太贱命,不亲自去掀开车帘,保准炸不死他,不过熏他娘个半死,这主将怎么都躲不过的。”
贾琮说道:“炸不死他最好,你要是把他炸死了,回去就等着挨二十军棍。”
等到身后马蹄声重新变得急促密集,贾琮才轻轻松了口气,将马速提到极致,向不远处的那方山坡全力冲刺。
……
山坡前是大片空旷地带,地势也十分单一平整,是一望无垠的荒草地,寂寥平静之中,似乎涌动着异样氛围。
贾琮带领马队进入此地,马速进一步加快,胯下战马已呼吸粗重,三十里地不停歇疾驰,马力已经到了极限。
他所骑的乃是大宛宝马,马力消耗已至此,其他骑兵的普通战马,必定也已经到了极限,好在马上到达终点。
战前他虽然曾派出斥候,但没及时探查残蒙突袭,几乎在瞬间列阵应战,虽事先做过谋划,但依旧略显仓促。
许多细节之处存在纰漏,比如马力的统筹计算,便显得太过窘迫,还在堪堪支撑到终点,否则必定不堪设想。
马队冲刺到距离山坡两箭之地,已经能清晰看到坡顶情形,许多杂树草丛之中,似乎有人影隐蔽晃动。
贾琮喝道:“变换骑阵,单骑直行,跟随前队,按沿路标识前进,不得有误,后队十人破坏沿途标识!”
随着贾琮话音刚落,三百骑快速改变队形,变成成单骑直线前行,虽然马力接近极限,队形依旧不乱。
贾琮返回工坊那几日,每日在工坊前操劳马队,曾被守坊禁军暗中讥笑,如今彰显得当整训何等要紧。
随着骑队不断靠近山坡,到达距离半里之地,只见沿路放置许多石块,上面刷了白色树漆,十分醒目。
这些古怪石块形成通道,正好容纳单骑通过,等到贾琮率领骑队通过,后队骑兵挥刀在路边左右劈砍。
那些石块标识路径形状,本身的重量都很轻,被骑兵用钢刀大力劈砍,顿时四散飞溅,标识立刻消失。
……
此时蛮海率领大军紧跟其后,发现前方出现一道矮坡,贾琮似乎正率军翻阅,他顿时像是意识到什么。
大声喝道:“大队全速冲锋,不能让贾琮登上坡顶,不然他会故伎重演,占据有理地形用火枪列队发射!”
身边亲卫轰然应命,全体抽打胯下骏马,向着山坡冲刺,身后万余精骑铺天盖地,乌压压一片紧跟而上。
那处缓坡绵延将近两里,像天然铸就一段短坝,坡上稀拉长着杂树荒草,远远望去战马也可以轻松翻越。
此时天气晴朗,阳光明媚,照人身上暖融融的,当真十分舒服,视野和能见度极佳,高处俯视可见纤毫。
贾琮率骑队到达坡底,全队便停下了马步,并没继续冲上坡顶,一股异样杀气,油然而生,在风中盘旋。
蛮海带领精骑大队蜂拥而至,清楚看到贾琮停止逃窜,而是在破前列阵以待,似乎已放弃了逃窜的企图。
蛮海嚣然笑道:“这该死的贾琮,他也知自己已无生路,难道想以三百骑对冲万人骑队,简直是黔驴技穷!”
随着骑队不断冲向矮坡,蛮海已能清楚看到贾琮的容颜,他身上光华耀眼的明光铠,他心中突然生出不安……
身边副将说道:“二王子,贾琮已逃了几十里路,怎么会突然停下了,难道他想找死,末将觉得有些不对……”
只是一切都已经太晚,上万骑队实在太过庞大,平原上全速冲锋之下,需要提前两里下令,才能喝阻骑阵。
即便蛮海身为主将,此时下令也为时已晚,他只能被后阵骑队携裹着,毫无选择冲向山坡。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无意中抬头看向坡顶,发现原先那些杂树荒草,已经被人飞快褪去。
坡顶上冒出无数衣甲鲜明的周军,还有整排漆黑冷漠的巨大炮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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