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仙舟罗浮。
至忠林举办的纪念活动圆满结束。
景元稍慢一步,等他交代完收尾工作、应付完太卜符玄,终于回到神策府时,他的策士长已经将饭菜端上了饭桌。
“好啊。”景元在彦卿身侧落座,“真是一点都不见外啊。”
策士长青镞和镜流坐在他对面。
下属听到他的调侃,特意双手为他递上筷子。
“您快吃吧,您不动筷,我们怎么敢吃啊。”
镜流瞥了景元一眼,随手拿起一枚水煮蛋,开始剥壳。
景元拿起筷子,匆匆扒拉几口饭菜。
再抬头,镜流神色讶异,紧盯着手里的水煮蛋。
景元也跟着看过去,惊讶道:
“运气不错,竟然是个双黄蛋。”
“是啊。”镜流点头,随后问青镞,“有没有打包盒?”
青镞点头,起身去拿打包盒。
景元一听,心中生出一个猜测。
他忍不住问:
“你这是……想把双黄蛋带给羡鱼?”
镜流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那眼神像是在问:“有什么问题?”
景元嘴角微抽,低头继续扒拉饭菜。
“没有问题。”
“真是……时时刻刻都记挂着羡鱼啊。”
从最开始的孽物,再到战场上的一枝桃花,现在是再普通不过的水煮蛋。
镜流和羡鱼的相处方式从未变过。
遇到什么稀奇的东西,都会带给对方。
景元看看面前这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再看看正在打包双黄蛋的镜流,突然没了食欲。
莫名感觉好撑啊。
这可能就是狗粮吧。
景元拿着筷子,强迫自己吃下去。
坐在他身侧的彦卿,向其他三人讲述今日的经历。
镜流目光平和,安静地聆听着。
彦卿眉飞色舞地说着,像是放学后和家长分享今日见闻的孩童。
景元眼含笑意,时不时点头回应。
镜流恍惚一瞬。
她与彦卿的经历何其相似。
年幼时,她被苍城将军寄予厚望,接着与家人辗转来到罗浮,加入云骑。
同样是年少扬名,同样在战场上大放异彩。
现在,镜流与四位友人早已成了仙舟课本上的传奇人物。
五人的名字和功绩被民众代代传颂,他们至今仍是民众时常提起的话题人物。
镜流凝视着彦卿。
骁卫面容稚嫩,眉眼张扬又肆意。
镜流意识到,云上五骁已经是过去式了。
彦卿会击败更多外敌。
说不定还会摘得「剑首」头衔?
说不定对方会在某一天,打破罗浮剑首镜流的创下的纪录?
思及此处,镜流微不可察地勾起唇角。
那真是……
太好了。
她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镜流拿出玉兆,点击办公软件,向直属上级提交离职申请。
很快,对面景元的玉兆开始震动。
他匆匆瞥了一眼,表情凝固在脸上。
镜流挑眉。
“总要给小辈一些机会啊。”
总要给小辈打破她纪录的机会。
“现在,我只是一个对剑术略有心得的退役云骑。”
彦卿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连忙追问:“为什么啊?”
“师祖,你为什么离开云骑?”
镜流无奈叹道:
“我只是离开云骑,又不是离开罗浮。”
彦卿听懂了镜流的言外之意。
师祖就在罗浮。
大不了他多跑几趟。
彦卿笑道:
“那就好。”
“师祖,到时候您和羡鱼叔可别嫌我烦啊。”
“怎么会呢?”镜流拿起公筷,为彦卿夹肉,“好了,快吃吧。”
四人用过午饭,返回自己的岗位。
景元在青镞的辅佐下,迅速处理完今日的公务。
往日仙舟举办聚会,神策府都会向赞达尔先生发出邀请。
这位学者之前从未赴过约,这一次却破了例,并针对宴席提出种种要求。
例如要选在靠海的位置。
再例如要有鲜花、甜品台、蛋糕和香槟。
景元以为,赞达尔先生是想给羡鱼过生日。
结果学者又提出一个奇怪的要求。
他要和马蒂亚斯单独一桌,位置要选在能够看到主桌的其他楼层。
考虑到赞达尔先生的种种要求,景元提前动身前往会场。
他将聚会地点选在了羡鱼举办婚礼的地方。
这是岱阳自掏腰包为羡鱼修建的居所。
景元认为,用“行宫”一词都不足以描述此地的样貌。
岱阳是罗浮任期最长的将军,自她接任将军一职,就在谋划此事。
羡鱼不喜欢下属太过铺张,岱阳这才随便扯了个接待外宾的理由,断断续续修了上千年。
时至今日,终于等到了第一波外宾。
罗浮作为东道主,自然要好好招待「游云司命」和无名客们。
细数出席聚会的人们,景元资历最浅。
于是他特意提前抵达会场,找来座位表,仔细推敲过后,这才放下心。
他等了一会儿,最先抵达的是羡鱼和阿基维利。
接着是镜流。
羡鱼和镜流碰面后,不约而同地拿起手里的袋子,和对方说:
“这是——”
“这是——”
两人皆是一愣。
镜流笑了笑。
“你先说。”
“这是香香酥酥脆脆帕姆帕姆派。”羡鱼拿出袋子里的打包盒,接着又问,“剑首大人给我的惊喜呢?”
镜流抿了抿唇,拿出自己的打包盒。
“不准笑我。”
羡鱼笑着接过。
“怎么会呢?”
他接过打包盒,怔愣一瞬。
“双黄蛋?”
“运气真好。”
镜流上手将双黄蛋分成两半,递给羡鱼一半。
“分你一半。”
连带着好运,也分给你一半。
一旁的阿基维利凑到景元身边,一起看着两人分享同一个水煮蛋和帕姆派。
星神看了半天,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好撑啊。”
景元叹了口气。
“是啊,感觉吃不下饭了。”
“「游云司命」,您何时向无名客公布您的身份?”
阿基维利看向前方。
有鲜花,有甜品台,有十几层高的蛋糕和与其高度齐平的香槟塔。
今日是怀恩节,是挚友的生日。
祂可不能喧宾夺主啊。
那祂该用谁的名字呢?巴克科斯?
不行。
要是无名客在帕姆面前提到这个名字,帕姆一定很生气!
阿基维利眼珠一转,小声说:
“从现在起,我是埃里克。”
祂只是不想惹帕姆生气,绝不是想看乐子!
景元:“……”
真不愧是羡鱼的朋友。
他含笑点头。
宾客陆续抵达会场。
景元抬头,赞达尔先生和马蒂亚斯已经坐在预先安排的座位上。
学者察觉到他的视线,朝他举杯致意。
景元心中数了一遍人数。
应星和禅真照例讨论朱明最新的锻造技术。
岱阳和白珩毫无违和感地混在无名客里。
羡鱼和镜流依旧凑在一起聊天,似乎是在分享今日的见闻。
景元确定宾客到齐后,正式开启今日的聚会。
他先是以丹恒家人的身份,向面前的三位无名客表示感谢,接着询问列车的下一站。
瓦尔特的阅历最为丰富,主动揽过与景元互说客套话的任务。
他表示下一站将会前往匹诺康尼,参加谐乐大典。
丹恒跟着补充:“刚好见见我的朋友。”
羡鱼以手支颐,侧头看向丹恒。
“朋友?是给我送礼的那个人吗?”
丹恒点头。
“是。”
朋友得知他拿到族徽项链后,埋怨丹恒返回仙舟前没有告诉自己。
对方错失与羡鱼见面的机会,很是懊恼。
考虑到朋友前不久结束公司的实习、刚刚开启度假之旅,丹恒劝对方好好休息,经过商讨,两人决定在匹诺康尼碰面。
羡鱼抿了口酒。
“你们的旅途一定很顺利。”
三月忍不住问:
“诶?为什么这么说?”
羡鱼半开玩笑道:
“丹恒这位朋友的身份比较特殊。”
“要是掉了一根头发,他的家人会直接毁灭整个星系。”
丹恒无语凝噎,连忙安慰面色僵硬的同伴。
“他在开玩笑,别当真。”
他看向景元,询问今日发生何事。
得到答复后,丹恒瞬间串联起过往的种种细节。
为何「仙舟之父」没有理会外界的“软饭男”的谣言?
分明是另有目的。
景元见他感兴趣,多提了几句外敌的身份。
丹恒了然,随口道:“「绝灭大君」啊。”
“什么?「绝灭大君」?”三月一惊,吐槽道,“就这么结束了?”
“不然呢?”丹恒不以为意,“令使而已,又不是「烬灭祸祖」,用不着仙舟大动干戈。”
景元将话题引向「游云司命」。
星神笑道:“大家好,我是埃里克,是一位无名客。”
羡鱼:“???”
他很快明白了阿基维利的用意。
星神玩心大起,想暂时隐瞒身份,等到危急时刻再暴露真实身份。
寒暄结束,侍者开始上菜。
酒过三巡、众人吃到半饱,阿基维利拿起酒杯,起身来到羡鱼面前。
星神朝他微笑,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揪住他的后领,直接将他从椅子上拽起来。
羡鱼:“……”
又来?
宴席上的众人表情各异。
迎着众人的视线,羡鱼下意识放空自己,表情逐渐变得空白。
阿基维利将挚友下属或讶异或惊喜的表情收入眼底。
这一次,她们看到了。
“今天,不只是「仙舟之父」羡知煜的生日。”
阿基维利松开羡鱼的衣领,一边憋着笑,一边意有所指地说,
“还是我最好的朋友,维克托的生日——”
镜流伸手握住羡鱼的指尖。
羡鱼下意识回握。
祂垂下眼,迅速调整好表情,微笑着望向阿基维利。
阿基维利将两人的互动收入眼底。
“说实话,我从未想过你会和某个人步入婚姻。”
在阿基维利看来,羡鱼有着很多优点。
但祂不得不承认,对方有着一个极为致命的缺点——不会爱人。
爱是什么呢?
人们对爱有着不同的见解。
阿基维利不愿定义这个极为珍贵的存在。
但祂知道,爱不是无底线的纵容。
不是大包大揽的替ta解决所有问题。
是爱一个人,爱一个独立个体,爱一个拥有自己意志的、独立的存在。
ta不是温室里的花,不是任人摆弄的宠物。
羡鱼不会爱人。
依照他的性格,大概只会像对待仙舟和仙舟人一样,替他的爱人扫平前路障碍。
就算中途分手或者离婚,羡鱼也会留下足够的资产,让对方不必为金钱烦忧。
可是,这是在爱人吗?是在爱一个独立的个体吗?
不是的。
这种做法……完全没有考虑另一半的感受。
好在羡鱼现在学会了如何爱人。
他不需要保持完美,更不需要保持理性。
他有时会和爱人吵架、闹脾气。
两人之间的相处方式和普通人并无区别。
仙舟无所不能的「神」,终于能走下神坛。
终于能……爱一个人。
阿基维利扬起唇角。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如果举办婚礼,你一定会邀请我当伴郎,让我在婚礼上致辞。”
只有祂最合适。
除了祂,羡鱼还能找谁?
阿哈?乐子神只想找乐子。
羡鱼失笑,点了点头。
阿基维利故作惋惜,发出一声叹息。
“很可惜,我错过了你们的婚礼。”
祂看向镜流。
“错过了你们人生中的重要时刻。”
“错过了亲自向你们送上祝福的机会。”
“好在……”
阿基维利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份文件,递给两人。
“我还能为你们补送一份新婚礼物。”
“这是一对环绕双子星。”
“它们以你们的名字命名。”
“我知道你不缺这些,但是……”阿基维利轻声说,“这是我能想到的,最有意义的礼物了。”
羡鱼眸光闪动,神色动容。
他微微俯身拿起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镜流。
星神凝视着他们,笑着送上祝福。
“一定要幸福啊。”
两人与阿基维利碰杯,轻声回道:
“会的。”
阿基维利将酒水一饮而尽,正要返回座位时,祂一拍脑门。
“差点忘了。”
祂拿起酒瓶,为自己和羡鱼添酒,再度举杯。
“生日快乐,羡鱼。”
“我祝你,永远做你自己。”
十米之外的露台上,赞达尔定定地看着下方的无名客们。
埃里克所说的救世主是谁?
赞达尔率先排除丹恒,将视线转向带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
在市面上流行的文化作品中,只有初高中生才会拯救寰宇。
至于成年人?他们早已步入社会,恨不得寰宇下一秒毁灭。
赞达尔看向剩下两位容貌年轻的少女。
这就是……救世主?
学者表情微妙。
罢了。
反正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无名客是另一个赞达尔的救世主,又不是他的救世主,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赞达尔移开视线,反复扫视着下方的会场。
埃里克曾给赞达尔看过几段生日录像。
学生尚且年幼时,他的父母会在镜头前蹲下身,一同亲吻他的侧脸。
等学生逐渐长大、到了十岁时,他的父母会揽住他的肩膀。
赞达尔的手记里并未详细描写录像的具体内容,只提到了学生十二岁生日时拍下的一张照片。
三人站在写着埃里克名字和祝福语的背景板前,周身是按下快门时撒下的金色亮片。
他们的脸颊和鼻尖上被抹上了奶油。
奶油只有指腹那么大,并未遮挡住他们的容貌。
三人眉眼弯弯,朝镜头微笑。
靠着手记中的寥寥几句话,赞达尔大致勾画出那时的场景。
埃里克是被爱着的。
那么,他的父母又会如何庆祝他的成人礼呢?
一定有鲜花、甜品台、蛋糕和香槟塔。
成年后的埃里克,终于能喝酒了。
他会在家人和朋友的簇拥下,打开他的第一支香槟,在众人的祝福声中和他们碰杯,喝下他的第一杯酒。
赞达尔想,他走得太早了。
他的学生本该更幸福的。
埃里克不该以这种抽筋拨骨的方式……突兀又残忍地长大。
他不该从「人」变成「神」。
赞达尔放下刀叉,拿起大腿上的餐巾,随手放置餐具左侧。
马蒂亚斯很是茫然:“嗯?现在离开吗?”
赞达尔摇头,问,“你想吃什么蛋糕?”
得到马蒂亚斯的回答后,赞达尔下楼,来到甜品台前。
他搜寻着蛋糕,身后传来极为熟悉的声音。
“赞达尔,你看到那位救世主了吗?”
赞达尔一手拿餐盘,一手拿蛋糕,漫不经心道:
“与我无关,我不作任何评价。”
羡鱼来到赞达尔身侧,将一块巴斯克蛋糕放进餐盘中。
赞达尔定定地看着他,问:
“这次玩得开心吗?”
羡鱼不假思索道:“当然。”
再抬头,侧脸一凉。
赞达尔眼含笑意,缓缓收回手。
现在,埃里克拥有了更多的爱。
他学会了爱人,学会了哭泣。
他从「神」变成「人」。
自此重获新生。
赞达尔抽出胸前口袋的手帕,擦掉指腹残留的奶油,对怔愣在原地的羡鱼说:
“生日快乐。”
没等学生回神,赞达尔端起餐盘,快步朝楼梯走去。
他回到原位,把甜品递给马蒂亚斯。
下方逐渐乱作一团。
不知是谁最先看到羡鱼侧脸的奶油,也跟着模仿赞达尔,将奶油抹在身侧人的脸上。
渐渐地,局势一发不可收拾。
“师公,你躲什么?”
“是啊,挚友,你怎么能躲在镜流身后呢?”
“……你跟镜流说去吧。”
“丹恒,快使用你的云吟术啊——”
“云吟术是这么用的吗?!”
“唉,丹恒可是龙王,我们怎么能差遣龙王呢?”
众人笑闹过后,丹恒绷着脸使用云吟术,为他们清理奶油。
龙尊在同伴的夸赞声中,再次屈尊降贵,替侍者清理了餐桌和地面的奶油。
景元看了眼玉兆。
时间正好。
他微笑着引领众人前往观景台。
“砰——”
远处的一声巨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数不清的光点自下而上缓缓升起。
下一秒,各色烟花自夜空中炸开。
景元隐隐听到远处民众的惊呼声。
为纪念仙舟先辈的功绩和「仙舟之父」的生日,仙舟联盟和众多附属星球会在「怀恩节」燃放烟花。
他看向羡鱼。
被众人怀念的「仙舟之父」正和师傅手牵着手,小声说着什么。
景元上前几步,向对方求证自己的猜测:“你送了什么?子母河水?”
羡鱼神色讶异,似乎根本没想到景元会问出这个问题。
镜流没有说话,神情专注地盯着羡鱼的侧脸。
景元双手环胸。
“我还不知道你?”
“你就是这样的人啊。”
最初,两人并不顺路。
羡鱼担心景元卷入风波、被人欺负,特意与他同行。
得知他和父母闹矛盾、闹绝食后,翻墙找他。
填饱肚子后,羡鱼又说他吃下的东西都是他父母准备的,气得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抛开羡鱼的恶趣味不谈……
对方无疑是一个温柔的人。
羡鱼主动安慰景元:
“你在担心另一个罗浮?”
“放心,不会有事的。”
景元没好气道:
“不,我在担心你烂好心。”
羡鱼哭笑不得。
“你想多了,我只是给了一点「子母河水」。”
“还给了一些信用点和石头而已。”
景元了然。
“懂了,你至少给了几千亿信用点,还给了很多「琥珀王」的造物。”
羡鱼不以为意。
“人情债是最难还的。”
“作为交换,无名客会在仙舟需要时施以援手。”
“我只是用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就帮罗浮抹平了这笔债,很划算,不是吗?”
景元心说,你还说你不是烂好心?
他没再说什么。
分明是不同世界的丹恒,却有着相似的人生轨迹。
深受看重的继任者景元,没有辜负现任元帅的期望。
他不受控般联想到罗浮和仙舟。
如果命运无法更改……
那罗浮的命运呢?仙舟的命运呢?
待烟花布满整个夜空,人们下意识发出阵阵惊呼,羡鱼从景元口中听到了阿哈提过的一个词——命运。
“命运?”
羡鱼轻笑。
“命运自然由我们亲手改写。”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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