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生起身，走到门前拧动把手，果然纹丝不动，锁芯就跟被焊死了似的。
他没有再尝试第二次，转而从西裤口袋里取出手机。当手机屏幕映亮男人平静的脸那一刻，秦观生微不可察地皱眉。
凌晨两点。
屏幕顶端的信号格一片空白。
秦观生问：“带手机了吗？”
“嗯？”青黛掏口袋，摁亮屏幕后，语气渐弱，“……好像没信号。”
她不信邪，不停切换网络和热点，手机上依旧是什么页面都加载不出来。
青黛：“……”
秦知游这鬼真是本事见长，竟然连信号都能干扰吗？！
还挺厉害。
“那个……”她忙道，“现在也比较晚了，要不我们就在书房凑合睡一觉，等天亮了应该就会有人来……”
青黛说着，自己先收了声。
她的本意是顺着秦知游，老实在书房待一晚，否则那小子还得琢磨层出不穷的阴招。
但是怪她平时跟秦知游胡言乱语惯了，一时面对秦知游亲哥，两人分明也不熟，却好像没有特别疏远的距离感。
以致她非常松弛地崩了清冷神棍……哦不是，神女的人设。
什么叫在书房凑合睡一觉？
两人目前还是名义上的大哥与弟媳，听起来怪怪的。
“我的意思是……”青黛维持淡定神色，努力措辞，“坐在这等几个小时也行，反正快天亮了。”
秦观生闻言，视线从门把手移向她，并未言语，走回办公桌，拿起最顶上那本书。
孤男寡女被困一室，他没说任何客套话，也没进行任何无意义的安慰，只绕过办公桌，走到青黛面前，把书递给她。
“谢谢。”青黛双手接过。
米黄色书封，死沉死沉一本厚书。
“咳。”主人就站在她面前，口口声声要借书的青黛装模作样翻开了第一页。
一翻，对存在的探索。
二翻，虚无的辩证法概念。
三翻，原始的时间性与心理的时间性。
青黛合上了书：“不急于一时。”
说完，她偷偷抬眼瞥秦观生。
秦观生倒没什么反应，他走到书柜边，弯下腰，从下层拿出一张薄毯，放到青黛身旁位置。
“离天亮还有很久，”他开口，虽然态度依旧冷冰冰的，但语气平稳，莫名叫人安心，“可以休息一会儿。”
睡觉好，睡着后两个人就不用面对面干瞪眼了。
青黛这么想，揪过薄毯一角，依言将自己裹了起来。
羊绒毛细腻柔软，还带着干净的清香，她斜倚沙发，找了个舒舒服服的姿势蜷着。
才闭上眼，青黛又猛然睁开。
不对。
秦知游不在，此刻貌似是挖掘秦观生心声的大好机会啊。
她抬眼望向对面。
秦观生坐在灯下，目光落在手中的书页里。灯光在男人的五官轮廓上投下淡淡的灰影，让他看起来没什么温度，而像一幅浓淡分明的水墨画。
青黛把两只手从毛毯里伸出来，捧起厚厚的板砖书，随意翻了几页。
这本书大概有些年头了，一看就是被主人经常翻阅，但书上却没有任何划线和笔记，干干净净。
青黛腹诽，这看书风格和书主人的个性简直一模一样，不留注解，不给旁人理解自己的机会和可能，叫人一点都看不透。
即使留下最简单的划线，或工整，或随性，都能窥见执笔人的心迹。但是，在秦观生这，什么也看不到。
饶是油滑如她师父，在算命时，也最怕遇见这种从脸上看不出一点情绪和心思的客户。
这是碰上硬茬了。
她无法，只能硬聊。
青黛捧着书，让厚厚的板砖书完全挡去她的脸，她照本念了两句，语气沉重，“爱不能带走孤独，孤独只能被面对而永远不能被抹杀……”
“孤独……被爱时也会感到孤独吗？”
“人一般会在什么时候感受到孤独？”
她慢慢从书后面露出一双眼睛。
秦观生要翻页的手停住，女人的视线几乎如影随形地盯着他，说实话，他不太理解女人的用意。
……孤独？
是单纯的书后有感？
还是，她想念秦知游了。
听说两人是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她大概至今仍难以接受秦知游的离世。
秦观生抿唇，右手拉开抽屉，目光在井然有序的文件里扫过。最终指尖轻抵，抽出了一张名片。
他将名片置于桌面之上，停顿片刻，出声：“如果你需要。”
青黛眼睛一亮，以为自己终于挖到了秦观生的孤独往事，她卷起薄毯，矜持地挪到办公桌前。
她的手还没伸出去，就看见名片上几个言简意赅的大字——“心理治疗师”。
青黛：“……”
刚才那一遭，秦观生不会以为她受到的打击太大，所以心理出问题了吧。
她风轻云淡拿过名片，忧郁地挪回沙发：“是挺需要的。”
青黛是明白了，文艺谈心这一条路压根不适合她。于是她低垂眼帘，简单粗暴道，“秦先生你呢？”
“知游一走了之，我是怨他的。”青黛弯唇，真假参半地说，“我没法平静，没法接受。”
秦观生从书页中抬眼。
女人蜷在沙发里，轻锁眉尖，瘦得像一只虚无缥缈的魂儿。
秦观生静默地看了这一眼，就主动移开了视线，从喉间溢出一声极缓的叹息。
“我接受。”
平平淡淡三个字，却又重逾千钧。
青黛暗中攥紧了书：“为什么？”
“终有一日，你也会接受。”秦观生神色未改，“你很年轻，你该遇见新的人。”
“如果你想明白了，我的承诺不变，我会送你离开月城。”
青黛愣神。
她安静地摩挲书封，良久后，她轻声说：“总有人是不可替代的。于我而言，是这样。”
“但我想，于你而言，是同样的。”
秦观生无言。
这方小小天地内，一场离别各自在两人身上咬下了一块形状相似、鲜血淋漓的缺口。
独自一人时，那缺口永远呼啸着飓风，任何东西都填不满。
可此刻，在两人对望的瞬间，他们能在彼此眼中看见同样的情绪。
两个缺口似乎意外地拼成了一个严丝合缝的圆。
窗外天光未亮，可仅仅是在这个刹那间，他们好像不再是被单独留下的那个。
青黛裹紧毯子，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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