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国介绍完之后,看了看陈凡,笑道,“陈顾问,想喝咖啡还是喝茶?我请客。”
陈凡嘿嘿笑道,“阔以啊,你现在收入不低吧,我得好好宰你一顿。”
说着用审视的目光看两个门脸,“哪个贵一点?”
王建国哈哈笑道,“贵就差不多了,是方总说的,除开顶级的奢侈品不谈,量产好的茶叶和好的咖啡豆价格并没有差太多。”
顿了一下,又说道,“其实这里的东西都贵不到哪里去,要不然管委会的同志也消遣不起啊。一杯咖啡从一块钱到五块钱不等,一壶茶也差不多,别说我们,连普通工人有时候也会过来坐一坐。
不过工人们喝茶的更多一些,毕竟咖啡只有一杯,茶却有一壶,可以供三四个人喝,还可以续水。”
陈凡抬手指了指茶室,“那就去喝茶。”
随即转头看了一眼王建国,笑道,“工人也来?应该都是年轻人吧?”
王建国笑着连连点头,快走两步推开玻璃门,请陈凡先进,同时说道,“对,都是年轻人。年纪大点的都舍不得,即便是最便宜的一块钱一杯的咖啡,两块钱一壶的茶,在他们看来也跟抢钱差不多。”
松开手,玻璃门自动反弹关上,也将外面的热气挡在门外。
陈凡环视一眼,走到靠玻璃墙的一张桌子旁落座,说道,“里面还开了冷气,可以哦。”
王建国先看了一眼吧台,见服务员已经快步走过来,便在他对面坐下,笑着说道,“现在空调还是少了一点,只有办公大楼、高管宿舍和几个公共场所安装了空调,其他工人宿舍用的还是电风扇。
可是深圳的夏天又很热,不少北方来的同志经常晚上热得睡不着觉。所以叶总决定再开一家空调厂,前段时间马总还在外面考察空调生产线,估计最快下半年,空调厂就能投产,到时候不仅可以给所有宿舍都装上空调,还能多出一款出口产品,增加公司利润。”
相比其他家电,空调和冰箱的技术含量更高一些,起步的时候就没有包含在内,不过现在各方面都已经理顺,也是时候增加产品种类。
王建国说完之后,看了一眼早已等在旁边的服务员,对着陈凡问道,“陈顾问,您喝什么茶?”
陈凡看了看服务员,笑着问道,“你们这里有什么茶?”
服务员显然是经过训练的,双手迭放在小腹前,咧嘴一笑就是八颗牙齿,“陈顾问您好,我们这里有西湖龙井、洞庭碧螺春、黄山毛峰、庐山云雾茶、六安瓜片、君山银针、信阳毛尖、武夷岩茶、安溪铁观音、祁门红茶。”
陈凡眨眨眼,转过脸看了看王建国,再回过头来,呵呵笑道,“你们是照着十大名茶的名单进的货吧?”
1959年官方评选全国的茶叶,评出来的十大名茶就是这些。
评选结果出来之后,这些茶叶的身价都涨了不少。最难的其实还是产量少,老百姓想要买到很不容易。
因为好的茶叶除了供应给特殊单位,大部分产量都用来出口创汇了。供销社里最多的还是各地的土茶、粗茶,产量大、价格低,老百姓也喝得起。
当然还有一匹罐这种农民自己采摘的“特殊茶叶”,不花钱,还好喝。
这里能集齐十大名茶,想都不用想,陈凡就知道肯定是美元的功劳。
服务员脸色微微红了一下,说道,“另外还有云南普洱茶,分熟普和生普,苏州的茉莉花茶,太平猴魁、……”
她见陈凡越笑越开心,还以为这位传说中的陈顾问、大作家觉得这里的茶叶太普通,不由得起了好胜心,当即口风一转,说道,“我们这里还有一种茶,您肯定没有喝过。”
陈凡看看她,再看看王建国,发现王建国竟然也微笑不语,便转头看着她,笑道,“哦?那你给我说说。”
服务员下巴微抬,自信满满地说道,“是广西防城的金花茶,这种茶叶产量极少,冲泡出来的茶汤色泽金黄,金花吸收了水份之后,在水中绽放,既好看、又好喝,还有补肾益气、排毒养颜的功效。
每年采摘的金花茶,在国内几乎都没有得卖,都拿来出口创汇了,我们这里的茶叶还是从香港买来的。”
陈凡眼珠微转,问道,“可是植物学家胡先骕在六几年命名的金花茶?”
服务员一听,不禁瞪大眼睛,“这个您也知道?”
此时她心里是五体投地,想着不愧是大作家,就是见多识广,待会儿下了班回宿舍,又有话题跟小姐妹们聊了。
陈凡哈哈一笑,说道,“知道归知道,倒确实没有喝过。”
随即看向王建国,“那今天就喝这个茶。”
王建国当即打了个手势,“来一壶金花,再配几碟点心。”
服务员立刻点了点头,“好的,请稍后,马上就来。”
说完便款款而去。
陈凡靠在藤编的椅背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看着王建国笑道,“可以啊王总,刚才那一下子,就很有老总的架势。”
王建国一听,顿时老脸微红,低下头笑了笑,随即抬起头说道,“什么老总不老总的,都是为公司服务。”
说着忽然情不自禁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窗外,感慨地说道,“去年来深圳,本来是打算背水一战,去香港搏命换前程,没想到有幸遇到您,才有了今天的王建国。”
他随即看向陈凡,眼神里满是复杂的神色,“当时之所以想到去香港,也是听了几个战友的话,想去那边讨生活。只是他们早一点过去的,在那边情况都很不好。
就和蔡国强说那些游泳过去的人一样,有的沦为苦力,只能挣一点口粮,有的到处找零工做,勉强混个温饱。很多人受不了那种看不到明天的生活,在有心人的引诱下犯下大错……”
陈凡坐在对面,一声不吭地听着他倾诉。
他心里很清楚,现在不需要跟王建国讨论任何事情,只需要认真听着就行。
不过王建国说的这些,他也并不陌生。
倒不是说他以前从别人那里听过,而是从影视作品中看到过。
大圈仔嘛,一直是港片里面的反面教材。心狠手辣、不畏生死、火力爆棚、等等等等。
对于这群人,陈凡不做评价,毕竟任何群体都有好有坏,不是所有的大圈仔都是震惊省港的骑兵,事实恰恰相反,绝大部分游过去的人都生活在香港的最底层,成为这座国际都市中为了生存而奔波的一只蝼蚁。
只不过由于影视作品的影响,让大圈与悍匪划上了等号。
其实跟本土社团和东南亚某些猴子比起来,大圈办的事真的算不得什么。嗯,就是火力震撼了一点,容易让人记忆深刻。
陈凡喝着茶,一边听着王建国的诉说,一边神游物外。
过了好一会儿,王建国才反应过来,立刻调整好情绪,带着几分歉意说道,“不好意思,刚才有点触景生情,说了很多废话,让您见笑了。”
陈凡笑了笑,说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你自己上了岸,还惦记着受苦的战友,也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好见笑的。”
顿了一下,他想了想,看着王建国说道,“你就没想过把你那些战友都接过来?就算顺风运输公司暂时满员了,也可以进工厂啊。
我听叶总说,现在加班比较多,人停设备不停,工人的平均工资大约在100元左右,虽然比不上他们在那边发横财,但这些钱拿得是心安理得,总好过提着脑袋拼命吧?”
王建国抿着嘴,轻轻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我也跟他们提过,只是他们……”
说到这里,他又摇了摇头,似乎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陈凡想了想,说道,“惹了麻烦,回不了头?”
王建国轻轻点了点头,“用我一个朋友的话来说,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如果他们放下枪,等仇家找上门来,就没有了还手之力,甚至还会连累到其他人。”
陈凡撇撇嘴,“嗯,古龙说的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情仇难却,恩怨无尽。有些事不是想退就能退的。”
王建国眨眨眼,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好奇心,问道,“古龙是谁?”
陈凡打了个哈哈,“台弯那边一个写的,香港也有他的书卖,回头你让人去香港出车的时候,给你带一套回来,就知道了。”
就是不知道过关的时候会不会被拦下,不过卡车那么大,又是万木春旗下的公司,应该不会被为难吧。
王建国“哦”了一声,想着这个古龙是不是很厉害,竟然连陈顾问都知道他?
下一秒,他看见陈凡的茶杯空了大半,赶紧拎起茶壶续满。
将茶壶放回到小炭炉上,抬起头对着陈凡笑道,“其实我们现在出车,主要是以内地为主,跑香港的车连一半都不到。”
陈凡一听,不禁眉头轻挑,问道,“不是说这里的产品都销往国外了吗,怎么还有车跑内地呢?”
王建国笑着解释道,“我们自己工厂的产品确实都是销往国外,只不过现在产能有限,每天只需要三四十辆车,就能满足运输需求。”
一听这话,陈凡不禁眼角直抽抽,一天三四十辆车,还叫产能有限?
王建国还在继续说着,“剩下的车子也不能干等着啊,本来工业园管委会找到我,希望能够给工地运输建筑物料,可是我觉得我们的车子都是新车,去拉那些土方、砂石、水泥太浪费了,就没有同意。
然后我想到您之前跟我说过的,运输公司要独立运作,不要把自己当做万木春工厂的附庸,要有自己的独立性,还有我们可以做什么什么之类的。
恰好我们有战友知道广州、中山、东莞那边有几个民间自发的批发市场,很多北边来的人都到那些批发市场里面去进货。
他们进了货,如果能顺利带回到北方城市,价格就能翻好几倍,甚至十几倍、几十倍。
只不过他们没有合适的运输渠道,坐火车或者长途汽车的话,会有人在车上检查,很少的货还好说,货量稍微大一点,估计都保不住。”
听到这里,陈凡好奇地问道,“所以你就把车派过去给他们运货?”
王建国呵呵笑了两声,说道,“刚开始是这样,我让几个头脑灵活、能说会道的战友,分别去到几个批发市场,专门找那些北方来的客人,跟他们说我们可以帮他们把货运回去。
我们调查过,检查严格的只是火车和长途汽车,如果是零散汽车,根本就没人管。”
陈凡听着忍不住轻轻点头,“嗯,这倒是。要不然那些跑长途的‘方向盘’也不会经常给人带货。”
这年头的八大员各有优势,不过要说最能赚钱的,无疑是其中的“方向盘”驾驶员,80年代最早富起来的群体中,最有名气的也是他们,比练摊儿的还厉害。
等陈凡说完,王建国笑了笑,说道,“确实是这样,所以利用空闲车辆,帮别人运货,是可以行得通的。”
陈凡又有新问题了,看着他问道,“那人家相信你们吗?”
王建国一听,情不自禁就挺起了胸膛,充满自豪地说道,“我们可不是什么没有单位的野路子,深圳距离广州、中山、东莞又不远,他们花点时间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一千多亩的货场就在这里摆着,一百台解放大卡车进进出出,就没有停歇的时候,还能骗他们那点小钱?”
陈凡听着忍不住呵呵直笑,“这倒也是。”
王建国喝了口茶,本能地想要抽烟,可看了一眼陈凡,又硬生生忍住。
陈凡一看,当即掏出烟扔了一支过去,“想抽就抽,怕什么。”
王建国呵呵干笑了两声,赶紧掏出打火机给陈凡点上,随后才给自己点燃,美美地抽了一口,才继续说道,“就这样,我们这边找货主,帮他们往北边运,这一路北上,只在长江以北的省会大城市停留,也就是途径武汉、郑州、石家庄,最后到达京城。
跑了两个月以后,应客户的要求,我们又将停留点往北延伸到了东三省,一直到哈尔滨才停下。”
说完又抽了两口烟,掸了掸烟灰,对着陈凡呵呵笑道,“没想到运货竟然能这么赚钱,跑一车就能赚好几千块。”
说到这里,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赚了钱以后,叶总说这部分货运业务是我们自己拿到的,就拿出三成,给我们发奖金。本来我说多了,要不了这么多,可叶总直接让财务把奖金打到我们的存折上,也退不回去,……”
陈凡看到他的样子,不禁哈哈笑道,“退什么退?这就是你们赚的,应得的,天经地义的钱,给你们,你们就拿着。”
听陈凡这么说,王建国这才咧嘴笑开了花,“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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