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难过的可不仅是动尘宗。
燕明宗域内舜和城,其北有三座山,皆为一家之地,而马氏一族,正坐落其中,成阶梯状分成四层,每一层均有房舍百余座,由一条通天石阶贯顶,直达顶部高台,那高台是马族祭天拜祖之重地。
已是深夜,可族内灯火通明,却闻不见一声啼哭,可马家人却齐聚高台。
高台正中央是一三丈高,十丈宽巨型铜鼎,铜鼎内燃着烈火,铜鼎边上垒有高梯,而马家人爬梯而上,站在鼎边,正将一件件物什扔入铜鼎内,竟是一块块人类残体。
原来这是马家的习俗,死了的马家人,必定要从尸体上裁下一块扔入铜鼎中炼化,以身拜祖归魂。
铜鼎前摆放着四十一张太师椅,四十多位至少耄耋之年的老者坐在上面,不知是睡着了还是皱纹太多,总之像闭着眼,而马岱然正跪在他们前面。
被投入鼎中的残体,都是从五化梯里带回来的马家弟子尸体上裁下来的,许多回来的时候也就只剩残躯了。
没有一个马家人眼中含泪,他们的神情都非常冷漠,这也是规矩,今夜之后,他们才被允许为死去之人哭泣。
太师椅上的一个老者开口了,说道:“你可知,死了多少人?”
马岱然头磕在地上,回道:“带出去一百二十人,死了九十六人。”
“你怎么不死?”老者漠然道。
“孙儿罪该万死!”
那老者又道:“你的孙子如何?”
马岱然顿了一下,但不敢犹豫,如实告知,自己孙子马开毓并未出事。
“别人的孙子都死了,你的孙子为什么不死?来啊,让他的孙子也去死。”老人说得平淡,却立即有人走向了马岱然的直系亲属。
马岱然全程不敢抬头,而他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们浑身发抖,却依然不敢有行动。
男人走到他们面前,又回头拜道:“老祖,该杀哪一个?”
老者指向马岱然道:“让他自己选,选吧。”
马岱然抬起头,看向了自己的孙儿们,马开毓正在其中,五个孙子,四个孙女,马开毓不是最小的,但却是唯一一个去了五化梯的,这已经是恩赐了,老者没有直接选马开毓去死,因为马开毓的天资算是高的,不然马岱然也不会亲自去培养。
这不是在示威恐吓,马岱然必须选,他吞了下口水,缓缓抬起手,说道:“就...就选旗念吧。”
马岱然有三个儿子,六个女儿,二儿子马文意自小不愿修行,接过了家业。
而旗念是马文意的大女儿,也是马岱然的二孙女,今年十四岁了,因资质平庸,进入燕明宗后两年就放弃了修行,转而回家帮助爹娘操持家业和照顾弟弟、妹妹,虽无修行可能,可她却极其乖巧懂事,深受族人喜爱,而旗念正是马开毓的亲姐姐。
马开毓一家的脸刹如死灰,马开毓紧紧抓着姐姐的手,而马旗念的手在剧烈地发抖,可两个孩子不敢流泪,更不敢出声,这是规矩。
族人都知道马开毓去了五化梯,但马岱然不能选马开毓,所以选她的亲姐姐来压众怒,可太师椅上的耄耋老怪们没有那么好糊弄,那老者又发话了,说道:“那妮子是不修行的,你可真会选,她这辈子还能去五化梯啊?你在应付我吗?”
此话一出,四十张太师椅上的老人颤动了身体,纷纷睁开了眼睛。
马岱然急忙磕头,“不不...不敢!”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马岱然转过头,缓缓抬手,声音颤抖地说道:“就....就选...德浩吧。”
马岱然的大儿子马文轩,和他的大孙子马德浩一脸震惊地望着马岱然,马德浩是修行的,十七岁,是上一代燕明宗弟子,此时也是内门核心弟子,虽天资平庸,但靠着马家资源帮忙,也闯出了些名堂。
马文轩一口气憋不出,从鼻子里连着喷了几次,但紧闭着嘴,额头的青筋立刻显现出来了,眼睛也胀出了血丝,他的妻子在身后掐着他的腰,他能感受到妻子此时的崩溃。
而马德浩依然是震惊的状态,他怎么也想不到爷爷会选自己,他可是大孙子,亲大孙子啊。
执行人走到了马德浩身边,一把将其拽了出来,他的娘张开了嘴,却被马文轩偷偷点中了身体穴位,灵气涌入,让他娘无法出声,更无法行动。
可另一张太师椅上的老者不依不饶,说道:“一个怎么够,两个都去死吧。”
马开毓和马旗念又崩溃了,然而又一老者开口道:“那个妮子不行的,她不修行,顶不了一个人,那个小的我记得泡过药浴了,那个可以。”
那老人指的是马岱然三儿子马文哲的小女儿,五岁的马云花。
刚刚的老者回应道:“哦,也行也行。”
执行人走向了马云花,而马岱然的小女儿,年芳十六的马桃溪也站在那里,她和马云花的关系非常好,二人虽差了一辈,但情同亲姐妹,而马云花紧紧抱着马桃溪的腿,可能年纪太小,她意识不到要发生什么,但非常害怕,不断抬头看着马桃溪。
马桃溪的神情是恐惧、震惊、不解、愤怒乃至央求,她死死地盯着马岱然,而马岱然却不敢与其对视。
马云花出声了,小声说道:“姐姐,我害怕。”
马桃溪如鲠在喉,不敢给予回应,也不敢低头,因为她一旦看到那丫头,心就彻底崩溃了。
执行人抓着马云花的手将其拽出,马云花拼命抓着马桃溪的裤子,却还是抓不住,她开始啼哭,叫娘,叫爹,叫姐姐,但没有一个人回应。
他爹马文哲抿着嘴,尽力封闭自己的五感,可他的眼睛还是湿润了,这是不符合规矩的,今夜过后,马家人才被允许啼哭,还好来了阵风,吹干了他的泪水,才未被人发现。
执行人带着马德浩和马云花一步步走上石梯,马德浩没有反抗,他的心气神在半路就没了,从震惊到迷茫到绝望,只是十几步的距离。也许一切发生的快一点不是坏事,至少不会让他过于痛苦。
而马云花却一路哭喊,执行人并没有在此过程中有过任何的停顿和犹豫,在铜鼎边,执行人推了马德浩一把,却没有推动,而正是这一推,将马德浩的心彻底击溃了,刚刚他还活着,现在马上就得死,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执行人瞪了他一眼,没有丝毫怜悯,又推了他一下,马德浩刻意又挺住了身体,前方是熊熊烈焰,他不想死,这是一个正常人起码的本能,他往下看去,渴望能见到一道救命的目光。
可看着他的眼神都是冷漠的,而他的亲人却始终低着头,他在想着为什么,却没想到执行人一脚将他拽了下去,又利索地顺手将马云花扔了下去。
马云花的哀嚎响彻三座大山,可三座大山却死一般寂静,只有铜鼎里的烈焰在嘶吼,不多时,便听不到女娃娃的声音了。
可久久也听不到马德浩的悲鸣,人们知道他不会死的那么快,果然,许久之后,铜鼎内传出了一道声音,那声音贯穿了三座山,也穿透了夜幕下的,人的心脏。
“爹————————”
这一声出来,人们知道马德浩死了。
马文轩浑身一颤,鼻子涌出血,他不被允许流泪,但流血是正常的。突然又张开嘴喷出一地的鲜血,他没有擦拭,但不断地吞咽,也不知吞咽的究竟是谁的血。
马文哲抬起头,又低下头,就这么个动作,他晕了过去,而他的妻子也晕了,不多时,马桃溪的嘴角流出了血,也一头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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