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礼停下脚步，没有再往前，朝谢眠眠轻轻点了一下头，然后在原地不动。
尽管谢眠眠对大西村已经很熟悉了，但到了夜里，仍然存在不安全的隐患。
晏礼不会丢下她一个人独自离开。
谢眠眠捏紧手指，把视线移到李同脸上。
他目光一瞬不瞬，含着强烈的期待，专注在谢眠眠身上，并没有发现晏礼的存在。
谢眠眠心中有些想笑。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轻飘飘的声音钻进李同耳朵，他神色万分坚定。
“我当然知道，我在向你告白！”
谢眠眠定定地看他，过了一会儿，忽而弯起唇。
“你不知道。”
谢眠眠笑：“你所谓的告白，不过是将心中无处安放的情绪发泄在我身上，这是一种非常自私又利己的行为。
但你无法接受这个真相，所以你的大脑将它转化为爱意，再顺理成章地将它投射到我身上。
你喜欢的根本不是我，而是看不见的你自己。
你这种行为，通常来说，心理学上管它叫自恋型人格障碍。”
这话信息量太大。
李同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震得他头晕目眩。
对于自己的告白，谢眠眠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李同幻想过很多次。
她可能会害羞，可能会愤怒，也可能会出言讥讽，翻出他曾经做过的错事，质问他管这叫喜欢？
但李同独独没有想到，谢眠眠直接否定了他的感情。
并直白地告诉他，所有一切都是他自我意识过剩，而产生的自恋行为。
谢眠眠没有拒绝他，而是把他扔出来的喜欢，像洋葱一样层层扒开，剖析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我……”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为何脑海一片空白，再讲不出一个字来。
李同无比茫然。
如果谢眠眠讲出来的是真相，那他之前的行为……
和傻子有什么区别？
他努力想否认，可脑子里闪过的全是谢眠眠的话。
令他找不出一丝辩驳的余地。
李同陷入了巨大的慌张当中。
谢眠眠淡淡地移开视线，从他身旁绕过。
“等久了吧？”
谢眠眠仰起脸，望着晏礼，呵出的气息凝成白雾，风一吹，又散了。
“不久。”
晏礼一半身形隐在暗色之中，谢眠眠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冷么？”
晏礼微微垂头，睫毛洒下一片阴翳，浓墨一般的眸子蕴藏着不明的情绪。
“还好。”
其实挺冷的，之前陪许玥如给兔子搭完窝，赶着去二叔家吃饭就没回屋烤暖和，谢眠眠手这会儿都冻僵了。
手的骨节被冻红了，一眼就能看出来。
谢眠眠往后藏了藏，忽然被晏礼扣住手腕。
晏礼把手电筒塞进兜里，拉开衣链，把她双手放到自己胸口。
“先暖暖，二婶熬了羊肉汤，回去就能喝。”
晏礼里面是一件单薄的衬衣，隔着薄薄的衣料，微烫的热意传递过来。
谢眠眠紧贴着他的胸膛，一下又一下，晏礼的心脏就好像在她手中跳动。
棉衣大敞着，冷风直往里灌，谢眠眠想收回手，却被晏礼按住动不了。
“别感冒了。”
谢眠眠知道晏礼不会听，干脆靠在他怀里，让他把外衣合拢。
一件外套，裹紧了两个人。
这一幕被回过神来的李同全部纳入眼中。
他脸色微微发白，仓皇地收回目光，返回知青点。
……
喝完羊肉汤，又燃着火炉，谢眠眠都开始出汗了。
聊起离开的事，二叔开始分享经验。
“谢丫，你没坐过火车，不晓得，那车上挤得很，啥味儿都有，呜呜呜地开两三天，能把人搞得晕头转向。
车上人又多又杂，你多注意点，千万别和小晏分开了。”
谢眠眠没坐过绿皮火车，起先还有点新鲜感，二叔这么一形容，她忍不住搓了搓脸。
别的不说，她从小泡在药房里，对气味很敏感。
谢眠眠已经开始想象车厢各种味道渗进来，她如果再下意识细细分辨，可以当场去世了。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搞几个口罩，再加药材清晰味道，差不多可以度过。
而晏礼刚好带了，并表示可以买卧铺，会好一点。
如此，谢眠眠就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剩下的就是家中的安排，谢眠眠和晏礼商量好，把那台缝纫机，还有一些比较新的碗和盘子，其他能用上的东西，都送给二叔他们。
而药材她也全带不走，就交给孟灵芝。
谢眠眠只打算带上存折和贵重物品，以及身份证明等重要资料，其余的全留在家中。
晏礼提前去城里买了两张硬卧车票，这还是有单位开的工作证明才能买到，像谢眠眠去只能买硬座。
软卧更不用提了，得达到一定级别，或者外国人才有资格购买。
事情差不多安排好，元旦来临，给家家户户带来一丝喜气。
几个小孩围在许玥如做好的兔窝旁边，摸摸灰兔，眼中充满艳羡。
“你姑真说了，要分你一个小兔子养？”栓子问。
“那当然！”
二毛摇头晃脑，“谢医生说兔妈妈怀了三个兔宝宝呢！”
“哇！”
小伙伴齐齐赞叹一声，过了一会儿，又叽叽喳喳起来。
“谢医生好厉害！”
“对啊，上次我发烧醒来就看见她，好漂亮，也好温柔的。”
“谢医生不仅能看人宝宝，还能看兔宝宝！”
“我长大了也想当医生！”
“哈哈哈，你先把鼻涕擦干净了再说！”
大妞哼了一声，吸了吸鼻涕，冷风刮过来。
“哈秋——”
大妞打了个喷嚏，抬起头，一个鼻涕泡挂在脸上。
她这副样子让大家笑得前仰后合，咯咯咯声不停。
灰兔被这阵仗吓到，钻回窝里不出来了。
大柱提议：“它看起来好可怜，要不然我们去找点东西喂它吧！”
“好！”
大家齐齐应声，拍拍屁股，呼啦啦朝外面跑。
“你们等我！我回去给妈说一声！”
二毛着急忙慌地找到姜梓：“妈，我要出去玩！”
“不准！天天往外跑，感冒了又找老娘！”
“不感冒！栓子他们在外边等我呢，妈，我出去了！”
姜梓的骂声从屋里传出，二毛才不管，蹬蹬蹬和小伙伴汇合。
小孩步子迈得慢，刚出门口，他们就被一个庞大的身躯挡住去路。
“是孔小华！”
大柱叫了一声。
孔小华翻了个白眼，“你们上哪儿去？”
“兔子！”
“给它喂草！”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孔小华听见“兔子”两个字，登时双眼放光。
她是来找姜梓，许大哥要去城里一趟，孔小华想让他给自己带两斤猪油糖回来，许大哥以前也帮他带过，没收钱。
孔小华尝到甜头，就想再来碰一碰运气，如果不行，她就给钱，反正钱是王国明的，用着不心疼。
可现在一听有兔子，她立马就把糖和饼干抛到脑后。
那能是兔子吗？
是肉啊！
麻辣兔头，红烧兔丁，粉蒸兔肉……
孔小华脑子瞬间被兔肉塞满，馋的口水直往外流。
“——吸溜”
孔小华用手背一抹嘴巴，听几个小孩商量去哪儿割草喂兔子，恨铁不成钢。
再一细听，发现兔子怀孕了，许玥如还要送一只给二毛。
孔小华兴奋地搓起手，她知道自己从许玥如手里讨不到好，可姜梓不同，她是二毛亲妈，二毛得听她的话。
到时候她让姜梓分她半只，就有兔肉吃了！
大不了给钱。
“走走走！我知道哪里有干草，我带你们去！”
割草好啊，多弄一点，把兔子喂得白白胖胖，一口油焖兔肉下去，啧——
那叫一个香啊！
孔小华走在一群小孩中间，本来打算直接去晒谷场偷，走到半路，眼珠一转。
既然许玥如都能在冬天搞到兔子，那自己为什么不行？
孔小华打算去山上碰碰运气，瞅了瞅腿边这群小孩，一个个机灵得很，如果让他们也帮忙找，那肯定稳了。
他们加起来一共有七八个人呢，不比许玥如一个人强？
说干就干，孔小华调转方向，忽悠这群小孩，一起上山。
……
下午的时候，谢眠眠煮好鸡蛋，裹上军大衣，和晏礼出门了。
“哎呀！谢丫，咋还送鸡蛋来呢。”
王大婶看着手里的两个白煮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婶，过节呢，给小孩吃。”
谢眠眠笑着挥手，然后和晏礼去了下一家。
常来往的有二十多户，篮子里的鸡蛋不够分，晏礼去城里买票的时候，又带了些回来。
大家收到鸡蛋，纷纷表示感谢。
“谢丫，这怎么好意思呢！”
“你又是给我们看病，又是送鸡蛋，哎你说我们这……”
“天老爷保佑，谢医生心地善良，一定会有大福气。”
在一片喜气祥和的氛围里，插进来一道慌张的声音。
“你们有没有看见我家大柱？”
大柱妈神情紧张：“不晓得跑哪里去了，连人影都没瞧见。”
“我家大妞跟他一块儿呢，好像是去二毛家看玩了。”
这时，姜梓也急急地跑过来，“二毛呢？你们看见他了吗？”
大家对视一眼，都没摇头表示看见。
姜梓他们纷纷呼喊起各家孩子的小名，那声音几乎响彻天。
可嗓子都喊哑了，也没小孩应声。
到现在，众人才发现大事不妙。
兵分几路找起人来，一直到晚上九点，硬是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而此时的孔小华正缩在山洞底下，被冻得瑟瑟发抖。
她万万没想到，来山上兔子没找着，踩到了陷阱，遇上雪塌，被掩盖在洞底下！
“好冷……”
二毛浑身哆嗦，双眼紧闭，嘴唇被冻得发紫。
几个小孩把他围在中间，却是自顾不暇，根本帮不了二毛多少。
孔小华把手探到二毛鼻息，心下一咯噔。
二毛出气多进气少，已然是断气的征兆。
“二毛快死了是不是，怎么办啊，孔小华，你快想个办法！”
几个孩子眼泪婆娑，陷阱很深，没人能爬上去，他们一丁点办法都没有了。
“我们是不是都会死在这里……”
“我还没有当医生呢，我不想死呜呜呜……”
大妞绝望地哭起来。
孔小华浑身冒了冷汗，正绞尽脑汁想办法，忽地脸色一变。
她的肚子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剧烈的绞痛。
不是积食。
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孔小华。
——那是流产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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