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温凉并不认为这些都是巧合,她今天就是为了了解贺天然的情况而来,如今男人真的出现了,并且现在跟他们就只有一墙之隔,她看向曹艾青,试图得到一个答复,但对方依旧维持着那份令人心悸的平静,没有回应,只是食指抵唇,示意现在还不是她们交流的时候。
雨声稠密,敲在瓦上、石上、荷叶上,将沉陈会所里外隔成两个世界。
雅室内,这两个女人全部的感官都绷紧了,吸附着隔壁传来的每一丝声响。
隔壁包厢先是陷入一种等待的安静,只有雨水顺着屋檐滴落的单调响动,大概一分钟后,又是一道脚步声响起,杂乱而急促,带着湿渌渌的水汽,显然是有人冒雨匆匆赶来,隔壁的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的声音显得突兀而失礼。
“哥!”
是贺元冲的声音,他喘着气,就连隔壁的两个女人,都听的出他语气里的一阵慌乱和被雨淋湿后的狼狈。
隔壁房间里的人,没有立即的回应。
唯有沉默附和着窗外的风雨,更显出一股无形的压力。
温凉几乎能想象出贺天然此刻那种无言的、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
而事实,也正如她设想的一般,隔壁房间之内——
贺元冲站在门口,头发湿漉地贴在额角,昂贵的西装外套肩头渗了一块水渍,他看着端坐在太师椅上的贺天然,对方正垂着眼,专注地用杯盖撇着茶碗里的浮沫,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此刻的神情。
“你找我……这么急啊?”
贺元冲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扫视着房间中的拜玲耶与余闹秋两个女人。
拜玲耶坐在侧方的沙发上,姿态矜持,微微侧着身,本是一脸落寞的表情在见到贺元冲的到来后便凭添了几分畏惧,她侧过头,身子又往沙发的深处挪动了几分,逃避之意溢于言表,完美演绎着一个受了天大委屈却依旧保持风度的受害者。
而余闹秋,就坐在拜玲耶斜对面的另一张单人沙发上。
她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套装,与这沉郁的环境几乎融为一体。
她没有像拜玲耶那样表演,只是交迭着双腿,一只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的指尖在沙发扶手上极有规律地轻轻敲击,目光饶有兴致地在拜玲耶以及始终沉默的贺天然之间流转,最后才落在贺元冲的身上。
这份视线,让贺元冲整理了一下凌乱的领带,找回了一点镇定。
贺天然吹了吹茶沫,浅啜了一口,放下茶碗时,瓷底与红木桌面接触,发出“叩”的一声轻响。
他终于抬起眼,目光像两道实质的冷光,望向贺元冲湿透的肩头和那张略显仓惶的脸。
“这个月底三十号的下午,也就是……三天后,你有什么工作安排啊?”
“哥……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我……”
贺元冲眼神闪烁,贺天然笑了一下,拿出手机,照本宣科一般的把拜玲耶先前发送的聊天记录读了出来:
“呵,我提醒你一下啊,呃……‘这个月三十号,下午三点,宝格丽顶层江景套房,臭婊子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不来有你好受!’。”
贺天然似嫌脏了手一样的撂下手机,一旁的拜玲耶听着,竟然双肩抖动,垂着头,小声的啜泣了起来,而随着这道啜泣声愈发明显,贺元冲脸上的血色也渐渐消褪,一张脸变得愈发苍白。
“婊子!你他妈演我!别他妈哭了!”
贺元冲突然暴起,猛地朝拜玲耶的方向冲去,手臂扬起,似乎下一刻那记饱含羞愤的耳光就要掴下去!
“贺元冲!”
一声清斥,并非来自贺天然,而是来自一直静观其变的余闹秋。
她不知何时已站起身,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刺破了贺元冲失控的狂怒。
贺元冲扬起的胳膊僵在半空,动作硬生生顿住。
他扭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余闹秋,那眼神里混杂着未能发泄的暴怒,以及一丝残存的、对她反应的困惑。
余闹秋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她甚至没有看拜玲耶,目光直接落在贺元冲身上,带着一种近乎严厉的失望。
“还嫌不够难看吗?”
她声音压低了,却字字清晰:“山海贺家的二公子,在会所里对女艺人动手?你是想把最后一点脸面都丢进阴沟里,让所有人都看看你贺元冲就这点出息?”
她的话,像是在斥责,却又微妙地将“山海贺家”这个名头抬了出来,仿佛她斥责的不是贺元冲企图施暴的行为本身,而是这种行为所带来的、有损家族声誉的“难看”后果。
她站在了一个看似维护“体面”的制高点上,一番话里都是无懈可击。
贺元冲被她骂得一愣,扬起的胳膊缓缓放下,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像一头被套上缰绳却仍不甘心的——驴。
就在这时,主位上传来一声仿佛带着笑意的叹息。
是贺天然。
他不知何时又端起了那杯茶,目光落在茶汤里载沉载浮的叶梗上,仿佛早已知晓刚才那惊心动魄一幕的结局。
“余小姐……”
他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甚至有点懒洋洋的,颇有些弦外之意地道:
“你总是能在我意想不到的时候,说出最‘得体’的话来。”
他的目光掠过余闹秋那张冰霜未消的脸,最后定格在贺元冲那张交织着愤怒、屈辱和茫然的脸上。
余闹秋的脸色白了一分,指尖悄然收紧。
贺天然不再看她,将注意力重新完全集中在贺元冲身上。
“元冲,打女人这事儿,要么她享受你打;要么她该死你打,在我看来,我家这位女艺人可是什么都不占啊,你现在说她演你,你要打她,来你跟我说说看,她是勾引你了?还是要借你上位,跟你玩仙人跳啊?但凡你说出一样来……”
贺天然拍了拍胸膛:
“我肯定站在你这边……但你要是说不出来个一二三,还要打她,用暴力来掩饰你的无能,那可就别怪我帮理不帮亲了。”
在这种人证物证俱在的情况下,贺元冲几乎无从辩驳,他低着头,死死忍住想要望向余闹秋求助的本能冲动,脑中飞速闪过一个小时前,接到贺天然电话后不久收到的那条匿名短信……
那条短信,才是他今天敢站在这里的真正底气。
他不是傻子,不会明知贺天然已经拿捏住自己七寸,还毫无准备地伸过头来找打。
骚扰拜玲耶的事已然败露,他需要一个能在父亲贺盼山面前、在公司层面挽回局面的说法,一个能及时止损的方案。
而那条短信,似乎就提供了这种可能。
贺元冲现在只期盼,这一切能来得及……
“哥……我错了。”
贺元冲声音沙哑,语气忽然变得低沉而“诚恳”,甚至微微弯下了腰,将一个败者的姿态做得很足:
“我是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我看到拜小姐……那么漂亮,又是大明星,就……就动了歪心思。我发的那些混账信息,我认,我刚才还想动手,我更错得离谱。”
他先是以退为进,全盘承认了最表面的错误,将自己包装成一个一时色迷心窍、冲动行事的蠢货,而非在处心积虑着什么。
他深知,此刻在贺天然心里,自己已是砧板上的鱼肉,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这番表演,能否为那个“止损方案”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以及……余闹秋会作何反应。
贺天然看着他这番表演,心中了然。
他抓着这个机会往死里整治贺元冲,就是要彻底打掉他所有的利用价值,只要贺元冲变成一枚废棋,那么他与余闹秋之间即便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也自然不攻自破。
“好,既然你已经承认错误,”贺天然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一锤定音的决绝,“那么一会我把爸叫来,你亲自跟他说吧。”
自己这个弟弟最在乎的就是在父亲贺盼山心中的形象。
这位老父亲一个失望的眼神,会比杀了他还难受,此事若就这样摊开到贺盼山面前,那么贺元冲在贺天然这里,将永无翻身之日。
贺天然转身重新拿起了手机,像是刽子手举起了刀。
“别……哥……不要……”
贺元冲脸上瞬间血色尽失,声音里带上了真实的惊恐,他下意识上前一步,几乎想要去抢夺贺天然的手机。
就在这时,一直静观其变的余闹秋,极为隐蔽、极其迅速地冲他摇了摇头,眼神里传递出一种“稍安勿躁”的暗示。
几乎就在同时,贺天然身后的包厢门,被人从外面无声地推开了一条缝。
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中年女声,清晰地传了进来,恰到好处地打断了室内紧绷的对峙:
“天然……你要给谁打电话呀?”
贺天然拿着手机的手指骤然一僵,正要按下拨号键的动作顿在了半空。
他转过头,看向门口。
只见门口站着一位气质雍容华贵的女性,身着一身剪裁考究的墨绿色旗袍,外披一件薄羊绒披肩,发髻一丝不苟。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仿佛只是偶然经过的好奇微笑,眼神却锐利地扫过包厢内的每一个人,面色惨白的贺元冲、垂头啜泣的拜玲耶、神色莫辨的余闹秋,最后,落在了明显有些错愕的贺天然身上。
她正是贺元冲的亲生母亲,贺盼山现今对外公开的妻子,贺天然的继母——
陶微。
她的身后,还默立着两名身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的保镖,无声地彰显着她的身份和力量。
陶微的出现,瞬间打破了包厢内原有的力量平衡,让原本清晰的局势,陡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贺天然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他缓缓放下手机,面上那点仅存的懒洋洋的痕迹彻底消失无踪。
“陶姨,”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稳,却带上了一层戒备,“您怎么来了?”
陶微微微一笑,步履从容地走进包厢,目光慈爱地落在贺元冲身上,语气带着嗔怪:“我听说元冲这孩子急急忙忙跑来找你,外面下这么大雨,我怕他毛毛躁躁又惹你生气,不放心,就跟过来看看。”
她轻描淡写地将自己的到来归结于母亲的关心,仿佛完全没察觉到包厢内诡异的气氛和贺元冲那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看来……”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拜玲耶和余闹秋,最后回到贺天然脸上,笑容依旧和煦,却带着一种深长的意味。
“我来的好像正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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