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郡的最南边,原山北郡、山南郡和京州祈天郡交界之地,有一座高山。
这座山,北临丰河,南接京州山脉北部,五行之气齐聚,是哪怕凡人远望,都会觉得仙气逼人的一座宝山。
宝山有主,连同宝山在内的几座山峰加起来,皆是如今声势最大的常州第一宗门太虚宫的地界。
不同于常州四大宗门里其余的三处,太虚宫历来是广开山门,广收门徒的,门下弟子之多,便是放之整个中洲,恐怕都能排入前几之列,单论弟子人数,太虚宫几个峰主,人人都可以与天下教派中的任何一派一争长短,因此各峰峰主在寻常弟子们看来,与别派掌门掌教,也没什么区别。
可就在昨日,一则震撼所有人的消息传遍宗门之后,不说峰主,便是平日里最得峰主器重的内门弟子们,都人人自危起来。
因为太和峰峰主勾结北夷,被发现之后铤而走险,率一众未必知情的内门弟子,试图趁夜逃去丰河以北的代州城,被掌门真人亲率一众长老出手,尽数斩杀了!
往日热闹的太和峰,一夜之间,宛如鬼蜮,没有人再敢靠近,连远远的瞧着都不敢,他们不知道那个看起来和善可亲得道高人模样的太和峰峰主,一家老小都在峰上,怎么就突然变成个与北夷勾结的叛逆内奸呢?
是因为北夷势大,太虚宫与代州城不过一河之隔,让他生出绝望之感?
还是北夷方面真的就许给了他什么了不得的大道机缘?!
或者干脆就是被人栽赃陷害?!!
没有人能够知道真相。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猜测。
此时此刻,太虚宫几乎所有长老以上的重要角色,都在太和峰上。
掌门清虚真人独立于半空,闭目养神,孤孤单单的一道消瘦的影子,就是可以镇住整座山峰,任何人都不敢造次。
太和峰上,所有门人弟子,包括外门弟子甚至伙房的杂役,都被聚到峰顶广场上,一众长老公审之后,一名年长的长老飞临半空,去到清虚真人身侧,迟迟没有开口。
清虚真人心中已是一沉,没有睁开眼睛,传音道,“说。”
“是,”那长老轻轻一叹,又斟酌了一下说辞之后,才缓缓道,“已经审过了太和峰一众弟子,对几个密信中提及的弟子还动用了手段,但......都没有确凿的结果......”
清虚真人眉毛一挑,问道,“若非他与北夷勾结确凿无疑,此前种种作何解释?昨夜之事又作何解释?”
长老道,“太和峰主本就是不善言辞交际之人,近百年来行事也偶有怪异之处,难说就一定是与妖夷勾结,至于说昨夜之事,太和峰弟子们知道的也不多,只有几个外门弟子说起,近来才入山门的两个弟子似有可疑,他们与峰主的接触也有些奇怪,昨夜之事前,有人曾看到这几个人与峰主有过接触,其它的就一概不知了。”
清虚真人睁开眼朝下方的太和峰看了一眼,问道,“那两个可疑的人呢?”
长老微微低头道,“那两人不在山中,已派人去四方追捕。”
清虚真人摇了摇头,道,“一夜的时间,若是对方乃中三境修士隐藏修为入宗,此时恐怕早已去了安稳之地,如何能追捕得上?将派出去的人追回来。”
“是,”长老双手掐诀,飞快的将一枚枚书简模样的玉佩发射向四方。
清虚真人顿了顿又问,“依你看太和峰主......可能是无辜的么?”
长老坚决摇头道,“值此北夷来犯之际,宗门上下危难之时,太和峰一脉选择独善其身本就不对,还频繁派出弟子往丰河以及祈天郡方面游走,瓜田李下,便是真的无辜,太和峰主也难辞其咎,何况我等未曾得了他私通北夷的确凿证据,却也不曾得到他不曾通敌的证明,如今当事人已死,此事便算盖棺定论,也就罢了。”
清虚真人缓缓道,“若是昨夜之事能够多留下几个活口,真相,或许就可以大白于天下......”
长老悚然而惊,急忙道,“掌门真人三思,这种话一旦流传出去,便是宗门大祸!!”
“我如何能够不知,”清虚真人看向东方轻轻一叹,道,“那一次常州山上六大宗门齐聚,难得一心,要给南下的北夷一个血的教训,我被推举为盟首,定下了一个计划,那计划,本是极好的,可最终却是那般模样,我成为天下笑柄,天下人也都知道了,常州六大宗里,出了个厉害的奸细。”
“那时候,你们不理解我为什么会站出来压下所有的声音,哪怕因此备受质疑,”清虚真人道,“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站在阳光下,你是永远找不到内奸的,可在那之后我才知道,一个找不到的内奸,比那个内奸本身,更可怕!”
“所以前些时候的苍山郡那一局,我毫不犹豫的选择入局,就是要告诉所有人,我清虚子拔除内奸的决心,”清虚真人的眼神之中那淡漠的光,令他身边与他相识多年的长老,都感到彻骨的寒意,“然后,我们就知道了,北夷这些年在常州山上宗门布下的棋子,远远不止一颗,当那几颗棋子不小心露头以后,其余所有的棋子,都有了暴露出来的危险。”
长老欲言又止。
清虚真人淡淡一笑,道,“我当然知道,被那几颗棋子牵扯出来的其它棋子里,一定会有很多无辜的受牵连者,但只要其中仍有真正的内奸存在,这件事就不会有错,因为在这种事情上,向来是......宁可杀错,绝不放过!”
长老微微低头,好似行礼一般道,“掌门三思,多杀一个太和峰主和几个内门弟子,于宗门而言算不得伤筋动骨的大害,可人心易散,一旦散去,再想重聚可就难了......”
清虚真人没有说话。
长老也不抬头,而是传音问道,“太清宫的内奸身居高位,且交友广泛,和他有关的可疑之人不可能只在我太虚宫,上清宫和清神观又是如何做法?而且那太清宫既然出得了那样一个内奸,就不能多出几个?以至于那上官群都......”
“前次东海谢氏传信邀我宗驰援东线,我不曾亲去,为的就是站在明处,将我宗内的可疑之人肃清,”清虚真人道,“而我选择在明,自然就有人选择在暗,太清宫也好,上清宫也罢,又或者是陈铭那个奸猾之人的清神观,都是一样,谁都不会愿意在接下来最重要的一场大战之中,有人从背后捅他们的刀子。”
长老问道,“那若是在明在暗手段尽出,仍是不能将内奸尽数找出来呢?又或者那些北夷奸细本就是用计,要让我四大宗门分崩离析,盘扯出来的也尽是栽赃陷害,那么我等除了内耗,又能有什么收获?掌门方才也说过了,找不到的内奸比内奸本身更可怕!”
清虚真人轻轻一叹道,“我如何不知这些道理,可其他三宗的传承方式讲究缘法,与我太虚宫不同,他们可以将此事当做个寻常事情处理,我太虚宫却不行,”他的目光越发凌厉,“值此宗门存亡之际,唯有乱世重典,方能不出大错......!”
长老低着头,轻轻闭上眼睛。
再也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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