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画廊本身是一栋经过精心改造的三层联排别墅,保留了维多利亚时期建筑的典型特征,但又融入了一些属于艺术领域的独特品味。
虞幸本能地欣赏了一下。
外墙由暖色调的赤褐色砂岩砌成,历经风雨洗礼,呈现出一种沉稳而富有历史感的色泽。
陡峭的石板瓦屋顶上点缀着精致的铸铁装饰,以及几个突出的老虎窗。
最为醒目的是它临街的立面。
原本分隔窗户的墙体被大幅拆除,取而代之的是两道巨大的、从地面几乎延伸到二楼窗沿的拱形落地玻璃窗。
玻璃并非完全透明,而是带着轻微的烟色或绿色调,既能透入天光,又在一定程度上遮蔽了内部景象,增添了几分神秘感,厚重的黑色柚木门框和窗框雕刻着繁复的藤蔓与花卉纹样,显示出工匠的精湛手艺。
能在约里克夫这样一个小镇弄出这种效果,画师和投资人应该都废了不少功夫。
虞幸和玛莎走近画廊大门。
门口并没有过于招摇的招牌,只有一侧墙壁上镶嵌着一块抛光的黄铜板,上面用优雅的衬线字体刻着“流光”,下方是一行稍小字体刻着的经营时间——尽管这里通常不对公众开放——以及需要“预约参观”的提示。
此时画廊那扇厚重的、带有黄铜门环的黑色大门紧闭着,显得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
玛莎上前,熟练地叩响了门扉,黄铜门环撞击在木门上,发出沉闷而清晰的响声。
过了一会儿,门从里面被打开一条缝。
一位穿着黑白女仆裙、年纪很轻、脸上带着些许雀瘢的女仆探出头来,疑惑地看着他们。
“您好,我们来自芙奈尔夫人家。”玛莎上前一步,温和地说明来意,“这位虞幸先生是夫人明晚的男伴,夫人希望他能提前熟悉一下画廊的环境,以确保安全。”
年轻女仆打量了一下气质不凡的虞幸和穿着体面女佣装的玛莎,脸上的戒备消散了些,她打开门,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原来是这样,请进吧。平时我们画廊是不接待没有预约的客人的,不过主人吩咐过了,最近镇上不太平,如果是有意向参加明晚画展的客人想要提前查看场地环境,今天都可以进来看看。只是明天就不行了,明天我们要闭馆布置最后的展品。”
“非常感谢。”玛莎微微躬身。
虞幸迈步走进了画廊。
内部空间比从外面看起来更加宽敞开阔。
挑高的天花板,雪白的墙壁,光滑如镜的深色木地板,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照亮了空气中细微的尘埃。
墙上挂着一幅幅画,人物、风景、静物都有。
这些应该是过去展出后未被买走,或者画家自己保留的作品,画作的风格各异,笔触精湛,色彩运用大胆而富有感染力,确实能看出作者深厚的功底和蓬勃的创作力,最重要的是,不知为何,每一幅画都能让人觉出几分独特的“灵性”来。
虞幸看似随意地在画廊中漫步,目光掠过墙上的画作,仿佛真的只是在熟悉环境。
玛莎和那位年轻女仆安静地跟在他身后不远处,毕竟不是正式的客人,年轻女仆就没像平时那样给画作做介绍。
然而,无人可见的是,无数无形的、纤细的枝条已然以虞幸为中心,如同拥有自我生命的感知网络,悄无声息地向着整个画廊建筑的每一个角落蔓延开来。
触须拂过光洁的地板,探入墙壁的缝隙,爬上支撑的房梁,钻入通风的管道……它们感知着建筑的结构、材料的质地、空气的流动,以及任何可能隐藏的能量波动或异常气息。
一楼、二楼、储藏室、甚至小小的休息室和卫生间……整栋建筑的结构和每一个细节,都如同三维地图般清晰地呈现在虞幸的感知之中。
目前来看,这里似乎只是一栋设计精良、安保措施——针对普通人而言——还算完善的普通画廊,并没有发现什么暗室、密室或者明显的邪术痕迹。
他的脚步最后停在了一幅尺寸颇大的画作前。
这幅画与其他作品风格迥异,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诡异美感。
画作的背景是深夜的暴风雨海洋,墨色的浪涛汹涌澎湃,一艘灯火通明的华丽邮轮正在波涛中艰难航行,甲板上的人们身影模糊,似乎正在举行一场狂欢宴会。
然而,在邮轮下方的深海中,景象却截然不同。无数巨大、滑腻、布满吸盘的章鱼触手正从无尽的黑暗深渊中向上涌来!这些触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透明的苍白色,缠绕着邮轮的底部,有些甚至已经悄然攀上了船舷,即将把整艘船拖入冰冷的深海。
画面的构图极具张力,色彩对比强烈——邮轮温暖的光线与深海冰冷的黑暗、人类狂欢的喧嚣与深海巨物的无声侵袭,那种即将被未知恐怖吞噬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却又奇异地被一种极致的美学平衡所包裹,笔触细腻到能看清触手上每一颗吸盘的纹理和海水的泡沫,光影处理得极其精妙,使得整幅画充满了一种动态的、几乎要破画而出的诡异灵动感。
它极其吸引人的目光,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仿佛能听到画中风雨的咆哮、邮轮上隐约的乐声与欢笑,以及……深海之下某种难以名状的、低沉的呢喃。
虞幸凝视着这幅画,眉头微不可查地挑起。
跟过来的年轻女仆见状,以为他喜欢这幅画,微笑着介绍道:“这幅《深海的呼唤》是艾文主人两年前的作品,也是他真正开始崭露头角时的代表作之一。当时很多人都想买,但主人自己非常喜欢,就留了下来。不过明晚不会展出这幅,展出的都是主人近一年的新作,以及一些过去画了但从未公开展出过的作品。”
虞幸仿佛没有听到她的介绍,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画作上。
在他的感知中,这幅画绝不仅仅是颜料和画布的集合,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精神波动,正从画作深处散发出来!
那波动带着诱惑、低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疯狂,如同无形的蛛丝,试图缠绕并影响观看者的心智。
就在他凝神感知的瞬间,画中的景象似乎“活”了过来。
那苍白的、巨大的章鱼触手仿佛真的蠕动了一下,更加紧密地缠绕上邮轮,而邮轮甲板上那些模糊狂欢的人影,发出了极其细微、却尖锐无比的惊恐尖叫幻听,直接钻入他的脑海!
这画中……寄宿着一只精神类的怪物。
虞幸瞬间做出判断。
类似于梦魇,但力量形式有所不同,更偏向于蛊惑和污染,强度也远不如那只梦魇。
几乎没有犹豫,虞幸心念一动,一只极其细微、无形无质的枝条触手,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悄无声息地穿透了画作的表层,直接探入了那由颜料和精神力共同构筑的诡异空间内部!
“——!”
一声只有虞幸能感知到的、极其细微尖锐的嘶鸣与呓语顺着触手传来,前所未有的清晰。
那潜藏在画中、依靠散发精神污染和汲取观看者情绪为生的无形怪物,甚至来不及挣扎,就被这更高位阶的存在瞬间捕捉、缠绕、分解、吸收!
整个过程极快,无声无息。
跟在身后的玛莎和年轻女仆毫无所觉,只觉得这位气质独特的先生似乎对着画多看了几秒。
吃完塞牙缝的小零食,虞幸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幅《深海的呼唤》。
此刻,画作依旧精湛,构图依旧巧妙。
但之前那种摄人心魄的诡异灵动感,那种几乎要将人灵魂吸入画中的吸引力,却彻底消失了。
它变成了一幅……嗯,技艺高超的恐怖题材画作,仅此而已,远远达不到能让人狂热追捧、甚至愿意付出高价收藏的程度。
一个猜测瞬间在虞幸心中成形。
莫非……那位声名鹊起的年轻画家艾文·克利福德,他迅速成功的秘诀,就在于他的画作中,都寄宿着这种能无形中影响人们精神、让人产生迷恋和狂热情绪的怪物?
那么,艾文选择在这样一个敏感时期举办这场汇集了镇上几乎所有名流的画展,目的就有些让人多想了。
是为了进一步扩大影响力,收获更多的财富和声望?还是想利用这些寄宿着怪物的画作,对在场的精英阶层进行某种集体性的精神污染?
无论是哪一种,这场明晚即将在流光画廊举办的画展,都绝不会是一场简单的艺术盛宴。
它很可能会是这个副本中第一个重要的剧情节点。
虞幸几乎可以预见,得到消息的推演者们,无论是为了调查线索、获取贡献值,还是单纯为了保护可能的目标,都会想方设法地混入这场画展。
明晚的流光画廊,注定会很有乐子。
虞幸放出了更多的枝条,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画廊内剩余的画作。
蚊子再小也是肉,对于一棵亟待“养分”的树来说,这些潜藏在画作中的微弱精神体,聊胜于无。
触手悄无声息地蔓延,精准地刺入每一幅画作的精神核心,那些弱小的、仅能散发微弱诱惑气息的精神怪物,甚至来不及发出哀鸣,便被瞬间分解,化作了滋养根系的微小能量流。
果然,如他所料,《深海的呼唤》之后,再无“精品”。这些被剩下的画作,要么其中的精神体过于弱小,无法产生足够强的吸引力;要么其蛊惑的方向与富商贵族们的偏好不符。
它们成了被筛选后的残次品,静静地悬挂于此,如今连那一点残存的异常也被彻底抹除。
说起来……曾经被卖出的,现在已经分布在各个富人公寓中的画作,应该都寄宿着比这更具精神污染的怪物吧?不知道买画的人怎么样了。
做完这一切,虞幸面色如常,仿佛只是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安全检查”。
他对着那位年轻的画廊女仆微微颔首,语气平淡:“环境不错,安保措施也尚可。替我感谢克利福德先生的慷慨,明晚我会准时陪同芙奈尔夫人前来。”
女仆恭敬地应下。
虞幸带着玛莎走出画廊,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赤褐色的砂岩外墙上,他与玛莎在画廊门口告别,这位沉默干练的女佣需要回去向芙奈尔夫人复命。
目送玛莎坐上另一辆人力车离去,虞幸并未立刻返回卡洛斯的事务所,他打算在附近随意逛逛,这片街区他还没来过呢。
然而,他刚沿着人行道走了几步,经过流光画廊旁边那家散发着陈旧纸张与皮革气息的古旧书店时,一个带笑的声音便从书店敞开的门内传了出来,如同精准计算过一般,叫住了他。
“阿幸。”
那声音清越悦耳,带着一种独特的、仿佛经过精心打磨的韵律感,咬字清晰得近乎刻意。
虞幸脚步未停,甚至连节奏都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微微偏过头,目光投向书店内部。
书店门口悬挂着一串黄铜风铃,因门的开合而叮咚作响。
店内光线略显昏暗,但能看清高大的、顶天立地的深色木质书架塞满了整个空间,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特有的、混合着灰尘、霉味和纸张油墨的复杂气味。
伶人正站在靠近门口的一个书架旁,手中捧着一本厚重的硬皮书。
他今日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细格纹西装,衬得身姿愈发挺拔清瘦,黑色长发依旧低低束在脑后,几缕发丝垂落在颊边,衬得那张眉目如画的脸庞愈发精致,甚至带着一种超越性别的美丽,宛如男身女相的邪佛。
就是矮了点,虞幸想,与窜了好几节的参天大树的他相比,伶人不知道为什么一厘米都没长过。
伶人大概也猜不到认知扭曲的虞幸此时思绪偏到了什么方向,他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眼神落在虞幸身上,温和得仿佛偶遇故友。
“真是巧遇。”伶人合上书,语气自然,“进来看看?这家书店颇有些年头,藏着不少有趣的东西。”
虞幸:“是巧遇还是在这儿等我,我自有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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