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正自从回到学校以来，表现一直怪怪的。
他每天都很晚才睡，李修远经常看见他站在阳台发呆，盯着楼下，就像是楼下也有个人在和他对视。
于是也常常看见他把起夜的舍友吓得半死。
还有
若要李修远来形容的话，那就是仿佛丧失了快乐。
有些时候，李修远会到阳台和他聊聊，
但当看着他的眼睛时，李修远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那是怎么的眼睛啊。
李修远记得以前老家做饭都是烧得柴火，外婆把粗大的木头塞进火中，在高温中，木头逐渐萎缩，干枯，变黑，嘴中化作死灰色的余烬。
现在于正的眼神大概就是这个样，死了，只剩下毫无生命力的灰色。
李修远想安慰他，但他却始终强扯出笑容，说自己没事，他想太多了。
上课的时候，于正也不再听课，曾经那个做的笔直的少年，现在却想上岸的鱼一样，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以前老和刘媛媛腻歪砸一起，现在两人连基本的对视都没有了，俨然一队陌生人。
班上也开始经常性的出现流言。
“着马蚤货被刘媛媛给甩了，所以变成了现在这样。”
“真实不要脸的贱货，平常还装清高，到头来却混成这样。”
“听说还老出去开房，现在人家媛媛怀孕了，却不告诉他，自己孩子被打了都不知道。”
李修远很想冲上去大骂他们，最好再送上两拳。
但总是被于正给拉住，苍白的脸摇了摇，让李修远算了。
李修远无奈，只是想起了周树人的那句话：“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
到后来，林家辉与李响也加入到开导工作中。
但收效甚微。
这个永远待人温柔的少年，也只会对他们这群人强颜欢笑，拍着他们的手说“自己没事”。
也许是连续的开导工作没有进展，李修远三人都产生了浓浓的沮丧感。
所以一天，就连李修远也放松了和于正的交流。
那天晚自习，李修远正在自己座位上，趴着脑袋狂刷一套《金考卷》，高三的压力，即便是他也不能回避的。
下课的时候，于正突然找过来。
他拍拍李修远的肩。
李修远抬头，看见于正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笑颜，那种发自内心的笑颜。
看样子他们的开导还是有用的。
“感觉好多了吗？”李修远笑着问。
“嗯，一直以来谢谢了。”于正回答。
“咋们这关系还谢啥？”李修远拍拍胸膛。
“呵，总是要谢的。”
“随便你，不过要谢的话请吃饭。”李修远说。
“会的。”他笑笑，笑容像是春日的阳光般抚慰人心。
“既然好了，我也不安利你谈恋爱了，那天晚上是我的错，瞎几把说。”李修远满是歉意地道。
“不，那不是你的错。”于正表情严肃，拒绝了他的道歉，“错的是世界。”
“哈哈，你也跟着李响中二啊。”
于正沉默了一下，“呵，你就当是中二吧。”
“嗯，好好复习吧，现在大学才是你的目标。”李修远鼓励道。
“嗯，”他点了点头，“对了，修远，你说那些自杀的人，到底是想不开呢？还是想开了？”
李修远皱眉，“你问这个干吗？你想自杀？”
他摸摸鼻子，脸上露出阳光的笑容，“你觉得可能吗？”
李修远狐疑地打量他一下，“看样子不可能。”
“对吧。”于正摊摊手，“那么你先慢慢想吧。”
说完，他走出了教室。
于正跨出一步，停顿了一下，回头，“哦，对了修远。”
“什么？”李修远抬头。
手举起一半，但还是放下了，“没什么？”
“哦。”
过了几分钟。
教室铃打响，剧烈而刺耳的声音仿佛打醒了李修远。
学生陆陆续续地走了进来。
李修远拧着眉头沉默了良久，还是坐了下来。
老师进来了。
问起于正去哪时，李修远正想帮他找个理由请假时，猛地想起了刚刚的对话。
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李修远夺门而出。
......
今天的昆城不冷也不热，但于正穿得很厚，因为他还是觉得冷，冷得仿佛血液都要结冰。
来到楼顶，抬头，现在整个天空现在都是黑的，没有太阳、月亮和星星。
于正感觉自己的人生也是如此，黑暗粘稠得像是胶水，黏得他无法动弹。
站在黑暗底下，他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突然间浑身一软，像被人抽掉了脊梁骨般，跪在了地上，双手无力地垂着。
他突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铺天盖地的绝望、痛苦、自卑汹涌而来。
于正拼命弓起腰，左手扶地，右手捂住嘴巴，想抑住胃部泛上的呕吐感。
肚子宛如被用刀子搅动，胃酸溢了出来。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类似剧痛，但不太像。
只是可以听见每一粒细胞的悲鸣。
感觉到每一条神经都在流血。
绝对零度的火焰在心脏里燃烧。
像是有烙印在心口形成。
当烙印的最后一个部分形成后，于正放下手，剧烈地喘息着。
好像过了好久，他在楼顶看着空荡荡的校园，发出了无声的叹息。
随着叹息，曾经的那些辱骂，那些刻骨的耻辱，那些痛苦的伤痕，苦闷的重荷......统统从他的精神上离去了。
于正站了起来，望着远方，突然一种强烈冲动涌出来，驱使他走到楼边。
校园的灯光将余辉扔给他，他的半张脸忽地显出光与影，使他的脸添上了柔和的美。
于正敏捷地爬到栏杆外，双臂平举悬空。
他看着天，天空没有建筑物遮挡，呈现一种纯粹的漆黑。
夜风从脚下、腋下吹过，好像吹开了他的心扉，整个人像是要飞起来一般。
他哭了，因为他从未如此深刻地感受过，他的存在如此真实。
一下子，从他的眼中，涌现出发自内心的，灿烂温柔的笑容。
从此，没有人可以再责备他，将在没有什么可以将他击倒，
感受着风的温柔，他朝着空中，跨出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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