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她会怎么做呢
我转过身,慢慢的走到太后面前蹲了下来,自下而上的看着她苍白的脸和仓惶的表情。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太后,念佛的人很少会有这样的无助,因为心中有信仰,就可以凭借着信仰有能力和智慧度过困难,有宁静和平安来面对挫折,不管遇到什么,都会有心中的最后一点坚持。
但这样的她,却好像失去了自己的依靠,仿佛一片无根无助的飘萍,在苍茫的人间沉浮。
“太后”
我轻轻的唤着她,她也看着我,可那双眼睛却好像是空空的,并没有看到我,沉默了许久之后,她慢慢说道:“你先出去吧。”
“太后。”
“哀家,想一个人静一静。”
“”
“你下去吧。”
这个时候,也许她真的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当人需要作出艰难选择的时候,其实选择并不是最痛苦的,痛苦的,是相对于选择的那个“放弃”。我又看了床榻上的那个人一眼,慢慢的站起身来,朝着她无声的轻轻一福,便转身走了出去。
一出王帐,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前面。
是,刘轻寒。
看他的样子,好像是在等着我,却并没有看着王帐,而是背对着我望着远处的谷口,那里的漫天云霞将巨大的豁口渲染得如同一幅水墨画一般,隐隐还能看到一些人影的走动,正是孙靖飞的人。
我看不到这一刻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是看着他原本宽阔的肩膀,微微的往下耷拉着,似乎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他的身上,却是无形的,快要把他压垮了,却没有办法让人看到他的痛和累。
明明刚刚那一巴掌我打得那么恶狠狠的,可现在看到这样的背影,心里却还是不由得涌起了一阵酸楚。
而他,像是感觉到了我,慢慢的转过身来。
一看到他的脸,平静如湖面无一丝涟漪,却隐隐有些红色的指印,我的心抽了一下,又绞痛起来。
这一次,却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我慢慢的走到他面前,看着他那一边的脸颊,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用颤抖的指尖轻抚着他黝黑的脸颊,不知是因为我颤抖得厉害,还是错觉,似乎在触碰到他的一瞬间,指尖下的肌肤也哆嗦了一下。
我轻轻道:“还痛吗”
他沉默了许久,开口时,声音却黯哑得几乎听不到:“你呢”
“”我一时怔住了。
而他,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竟像是自己也痛了起来,偏过脸去不再看我。我只觉得鼻尖一酸,眼睛都有些模糊了,只能睁大眼睛看着他,哽咽着道:“轻寒。”
“”
“你收手吧。”
“”
“痛不痛的,早就过去了,我早就忘了。”我的手慢慢的合上了他的脸颊,让他转过脸来对着我:“我在乎的,是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你不是一个好的人
如果,你没有那些让我曾经心动的好的品性
我爱你什么
我曾经明明白白的对他说过,每个人都有痛苦的回忆,但那些痛苦说出来的时候,其实就已经不痛的,因为都过去了,都是记忆了,而更重要的是,人还能遇到更好的,让他忘记过去那些痛苦记忆的人。
我曾经认为,他就是那个更好的,可以让我站在时间的灰烬里,勇敢面对将来一切的人。
但,如果他这样沉沦下去,如果他罔顾家国之安危,只凭着一个人的喜怒而行,那,他还是我那个“更好的人”吗
“轻寒,你还记得刘三儿吗”
“”
“你记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
“他在渔村的时候,那么难,也从来没有怨天尤人;我那样的伤害了他,他也舍不得让我淋一场雨;他宁肯委身青楼打杂,也要去旁听长进,因为他想要变成一个更好的人。”
我越说,他的目光闪烁得越厉害,整个人都在不停的颤抖着。
我上前一步,抬头看着他忽闪的眼睛
“你到了更好的地方,为什么你没有变成更好的人”
他猛的一颤,睁大眼睛看着我。
为什么,你没有变成更好的人
这句话好像是一阵惊雷,在他的头,只是看着我道:“青姨,父皇他真的不会有事吗”
我抬头看了常晴一眼。
昨夜,常晴就是用这样一句话哄他入睡的。
我却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句谎言,又应该如何面对这个孩子。
这时,常晴穿戴整齐,也走了过来,轻轻的抚着念深的发心,道:“念深,不管你的父皇会不会有什么事,你自己都应该坚强起来的。”
“母后”
“因为,你是你父皇的孩子”
“”
常晴低头看着他,嘴角勾着一点淡淡的笑容:“母后和青姨,还需要你来保护呢。”
听到这句话,念深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凝重了起来,他低下头去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我们,脸颊微微有些发红的:“母后,儿臣知道了。”
“”
“我一定会勇敢的,一定会保护母后,还有青姨的”
看着他挺起小胸膛,好像真的要挡在我们的面前,把所有的危险和痛苦都抵挡开一般,原本忧虑的心情在这一刻却也有了一丝释怀。
我也轻轻的抚了一下他柔软的发心,而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我敏感的皱了一下眉头,急忙站起来,一转身,就听见有人在外面道:“恭请皇后娘娘。”
“”
是,申恭矣的人。
我和常晴对视了一眼,她的脸色也慢慢的变得凝重起来,牵着念深的手交到我的手里,然后轻轻道:“走吧。”
我咬了咬牙,低头看着正仰头望着我们的小念深,也点了点头:“是。”
撩开帐子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天已经亮了。
一抬头,就能看到谷口那边的天空,仿佛被写意的笔墨泼洒,天空上大片云霞被烧得绯红,好像一天一地都要被烧化了一般。
天地为炉,万物为铜;阴阳为炭,造化为工。
炼的,就是这如刍狗一般的芸芸众生。
我们走到门口,就看见前方王帐前那一片巨大的空地上,所有随行的文武官员都已经在那里等候,而整个拒马河谷的大营已经被御营亲兵团团护住,或者说围住。
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看了常晴一眼,她朝我点点头,走了出去。
虽然现在的局势对帝后不利,她也早就被申恭矣软禁起来,但面子上却还是敷衍得过,沿途的士兵纷纷跪拜下来,当走到王帐前的时候,文武百官一见到她,立刻俯身跪下,同呼道:“微臣拜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吧。”
常晴淡淡的一抬手,那些大臣们便纷纷的站了起来。
其中有几个我隐隐有些印象,似乎是常太师的门生,他们一见到皇后,立刻露出的焦虑的神情往这边看着,常晴也看了他们一眼,只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就在这时,申恭矣已经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朝着常晴一拱手:“老臣拜见皇后娘娘。”
“太傅大人。”常晴冷冷的看着他:“这些日子皇上受伤养病,倒是辛苦太傅大人了。”
“老臣蒙皇家三世厚恩,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和常晴听到这句话,眉心都微微的蹙了一下。
他刚刚说的,不是蒙皇上的隆恩,而是皇家的三世厚恩这句话,味道已经有些不对了。
我看了常晴一眼,她却还是沉得住气,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申大人不愧是皇上的肱骨之臣。”
“肱骨之臣,老臣愧不敢言。只是,若朝廷邪佞当道,老臣拼得粉身碎骨,也不言悔”
“哦”常晴挑了一下眉毛邪佞
申恭矣这种人说话必然是深思熟虑,不会无的放矢,他今天的目的倒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除“邪佞”,这又从何说起
我看了他一眼,只见那张老奸巨猾的脸上透出了一点淡淡的,几乎淡不可闻的笑意,然后起身朝着王帐拜道:“恭迎太后。”
此语一出,众人全都肃容以待,常晴也转过头去,只见王帐那明黄色的帘子被人小心的撩了起来,太后慢慢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烈阳如火,漫天的彩霞密布,绯红的阳光照在这片河谷当中,给每张脸都染上了一份殷红,但太后的脸却还是苍白的,在这样如火的阳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甚至比起之前见到她的时候,连最后一份的血色和活气都没有了一样。
我和她,离得并不太远,我的眼力也并不算差,但这一刻却不知为什么,只觉得那张熟悉的脸孔显得那么模糊,甚至有些看不清了。
经过这一夜,太后到底想了些什么,决定了些什么,我无从所知,现在,甚至也不能从她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迹象,那种心里、手里都是空落落的感觉让我有些不安。这时,周围的人都已经跪拜了下去,我也只能牵着念深拜倒在地。
太后只淡淡的看着眼前的场景,灰色的眼瞳不带一丝感情的:“都起来吧。”
“谢太后。”
等众人从地上爬起来,申恭矣一挥手,立刻有随从搬着椅子上前来摆在太后的身后,她也不说什么,只平静的坐了下来。
虽然恭迎太后,这是无可厚非,但常晴到底也是皇后,哪怕不能正座,而已应该安排一个坐席,申恭矣竟然完全不顾让她就这样站着,我不由的捏紧了一把汗。
常晴却也坦然,慢慢的走到太后面前:“儿臣拜见太后。”
太后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嘴角淡淡的一勾:“吓着了吗”
常晴笑:“儿臣将来也要学太后,多念阿弥陀佛。”
太后也一笑,冲着她轻轻的摆了摆手,便看着申恭矣道:“申太傅,你把哀家请到这里来,所谓何事”
申恭矣上前一步,跪拜在地,道:“回太后,老臣冒罪请太后出帐,又召汇诸位文武大臣,是有一件大事要宣布。”
“哦什么大事”
我的心顿时揪紧了我当然知道他所说的大事是什么。
但,太后呢
她到底是如何决定的
气氛还有些沉闷,所有的人全都注视着河谷最中心,似乎也是眼前这场风暴最中心的几个人身上,而我却忍不住抬起眼来,看了看周围,却发现那个原本应该跟着申恭矣的,熟悉的身影,并没有在这里出现。
他,去了哪里
心底的疑惑刚刚升起,就听见申恭矣道:“不过,在宣布这件大事之前,老臣还有一件事要做。”
“哦什么事”
我也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他准备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大事吗怎么现在却又用别的事来打断这件事
还有什么,比这个还重要的吗
就在我疑惑着的时候,就听见人群的另一头,传来了一阵喧闹嘈杂的声音,周围的文武大臣们都纷纷的往那边看去,也退开了一条道路。
而我一抬头,就看到了刘轻寒。
他一路走来,神色肃然,一条玉色的发带将长发高高的束起,露出了清朗的额头和明亮的眼睛,一身墨蓝色的长衫虽然简单,却有几分内敛的华丽之感,同样玉色的腰带紧紧的束着他劲瘦有致的腰,愈发显得蜂腰猿背,身形矫健。
他的步子也一样的矫健,很快便走了过来,而我一眼就看到他身后的几个士兵,顿时惊呆了。
他们,竟然是押着南宫离珠。
“”
怎么回事
我顿时大吃一惊,忍不住回头看着常晴,她显然也惊呆了,睁大眼睛看着南宫离珠,她双手被缚,不停的挣扎着,原本整齐的青丝这一刻也有几缕凌乱的散落下来。
她咬着牙,恶狠狠的看着眼前的人,又看向了我们。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申恭矣说的事,是她
常晴这个时候已经走上前去,正色道:“申太傅,你这是什么意思”
申恭矣微微腆着肚子,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皇后娘娘,老臣刚刚已经说了,老臣蒙皇室三世厚恩,若有邪佞当道,老臣必然以身相抗。”
“邪佞你说丽妃是邪佞”
这个时候,南宫离珠已经被那些人拉到了中间,她的衣衫虽然还算整洁,但双手被缚,青丝凌乱的样子对于这样一位天朝第一美人来说,也实在是狼狈,我甚至觉得,她好像比之前在红叶寺外遇到她时,身受重伤鲜血淋漓的样子,还更狼狈。
她咬着牙,瞪着申恭矣道:“申恭矣,你好大的胆子,你敢对本宫不敬”
申恭矣也回过头去,神色俱厉的道:“你这祸国妖佞,还敢在本官面前口出狂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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