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林耀光嘴角微扬,从容地点了点头,声音不疾不徐:“小沈说得对,这幅画确实是从我这里出去的。”
“什么?”
尽管心中已有七、八分猜测,但亲耳听到林耀光承认,秦烨邦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秦映雪却喜形于色,明媚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宛如春日里盛开的牡丹,娇艳动人。
唯独沈晦依旧神色平静,目光如水般注视着林耀光,静静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解释。
脸上微微一红,林耀光说道:“小沈的判断没有错,这幅画是我一年前出手的。我记得是一万五出给了一个天津的玩家儿,叫韩强。”
一听林耀光报的出货价,沈晦就知道老爷子没把这幅画当真迹卖。
果然,林耀光继续说道:“小沈的判断都对,这幅画,包括下面我挂出来的那三十二幅明晚清早的画也都是仿品,也确实都是老仿。”
“哟!林先生,您这儿怎么收了这么多仿画?还都是些老仿呢。”
秦烨邦好奇地问道。
林耀光微微一笑,眼神里透着几分得意:“这些可都是家传的宝贝,我爷爷和父亲留下来的。说起来,我家祖上是开当铺的,专门做古董字画的典当生意。这批画是从一个败落家族的子弟手里收来的,他家祖上有个能人叫罗熔阳,那可是清朝中期的临摹书画的高手,经他手临摹的作品,当年都是当真迹卖的。我也是因为这些画才入的古玩这一行儿。”
他轻轻抚过一幅画卷,继续道:“虽说这些都是仿品,但艺术价值可不低,更重要的是研究价值。不过有一点我得说明白,这些画我从来没打算出手。只是这幅《秋蒲卢雁图》是那个韩强苦苦哀求我一整天,我才不得不卖给他。可它怎么就跑到秦总你的手里了呢?”
屋内静默了片刻,沈晦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微微前倾身子,声音压低了几分:“秦叔叔!这幅画……是谁牵线搭桥让您收的?”
秦烨邦放下手里的茶杯,神色略显迟疑:“是个生意场上的朋友,交情不算深,但往来还算密切。”
“他……欠您钱吗?”
沈晦进一步问道。
“欠钱?”
秦老板摇头,“就是前阵子卖了他一块地,还剩些尾款没结清。不过还没到约定的付款期限呢!”
沈晦闻言,嘴角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早该想到的。
“秦叔叔!”
他忽然话锋一转,目光灼灼,“那人是不是还跟您提过,手头另有宝贝要介绍?”
秦烨邦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你……你怎么知道?他说有几件明清精品官窑瓷器要给我看看,就约在下个星期。”
听到这里,沈晦就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秦烨邦还没来得及开口,林耀光突然眼睛一亮,像是明白了什么,插话道:“小沈!你是不是觉得秦总这次是被人‘埋地雷’了?”
他特意在“埋地雷”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暗示这是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沈晦轻轻点头,微微皱眉说道:“我确实有这个感觉。”
林耀光摸着下巴沉思片刻,眼神渐渐变得凝重:“嗯……确实很有可能。”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
“什么地雷?你们在说什么啊?”
秦映雪听得一头雾水,急切地问道。她来回看着两人,眼睛里满是困惑和焦急。
没有回答秦映雪的话,而是转头认真地对秦烨邦说道:“秦叔叔!如果您相信我的话,要尽快向对方催款。同时,调查对方的经济实力、社会背景。”
“你是说对方是诈骗?”
“现在还不能确定,但有这个可能。”
想了一会儿,秦烨邦点了点头,说道:“我这就安排。”
林耀光微微一笑,说:“小沈!对这种行业败类,也不能放任他胡作非为啊!怎么样?想个招儿把他做了。”
呵呵一笑,沈晦说道:“林老!当着您的面儿,我哪敢胡说八道啊!这清理门户的事儿还得您出手。况且,这幅画儿也是从您这儿出去的。您出手,那叫师出有名。”
“哈哈……哈哈……”
一身爽朗的笑声后,林耀光说道:“好小子!在这儿等着我呢。可我老了,行儿里的这些纷纷争争的我也懒得再伸手管闲事儿了。不过,你都说了,这东西是从我手里出去的,我也不能袖手旁观。这样吧,这事儿你出手,我全力配合成吗?你是生面孔,不容易引起对方的注意。再说了,在秦总的面前你总是要表现表现,不是吗?”
说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秦映雪。
墨迹了这么长时间,沈晦要的就是他这句话。这件事儿,林耀光要是不出手,他很难完成。
……
走出“识古工作室”的大门,沈晦手里多了个沉甸甸的画轴,阳光照在卷轴上泛起淡淡的光晕。这件而“宝贝”,正是他帮秦烨邦破解那个埋雷局的关键所在。
“小沈啊!”
秦烨邦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想怎么操作,就和映雪商量着来。公司那边还有几份文件等着我签字,就先走一步了。”
话音未落,秦烨邦已经钻进那辆黑色大奔轿车。随着引擎的轰鸣声渐远,看着远去的大奔,沈晦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公司文件,分明是急着去查那个杨玉良的底细。
“喂!”
秦映雪一把拽住沈晦的袖子,眼睛亮得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快说说你的计划!我这心里跟猫抓似的,太带劲了!”
她踮着脚尖,活像个等着听故事的小孩子。
微微一笑,沈晦说道:“这事儿咱们得一起干。”
第二天一早,沈晦走进了潘家园最有名的专营古代书画的古董行……墨古斋。
这里有多少古代书画艺术珍品没有人知道,但这墨古斋的老板金洪亮在津京两地,乃至北方五省的名声可太响了。
在古代书画鉴定这一块,他说真没人敢喊假,他说是仿的那就没人能反驳。
他的这家墨古斋,每年卖出的古代书画不超过十张,但他仅靠着有偿鉴定这一块就赚得盆满钵满了。
一进墨古斋的厚重的花梨木门,沈晦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由光线、气味和寂静共同调和出的氛围。几盏仿宣纸灯笼散射出暖黄的光晕,老木料的沉静、陈年宣纸的微酸、墨锭的清香,还有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檀香余韵。
墙面是朴素的浅灰或米白色,悬挂的作品不会拥挤,只有两三幅,用精巧的红木画框或传统的天杆地轴装裱,打光考究。下方则陈设着简洁的明式平头案,案上摆设古砚、水丞、印章、香炉。
雅致!脱俗!
“这个金洪亮的确有品位,到这儿来就算是不懂书画的人,也愿意多驻足停留一会儿。”
沈晦的心里对墨古斋和金洪亮有了一个大体感官上的认识。
“先生!您看点什么?我可以为您介绍一下。”
正想着,一个二十多岁漂亮女孩走过来,出言询问。
“你们金老板在吗?”
沈晦单刀直入地问,倒是把那个迎宾女孩给问得一愣。
“呃……请问您找我们老板有什么事吗?”
女孩十分的小心谨慎。
淡淡一笑,沈晦把手上的画轴在女孩面前来回晃了晃,说道:“我有幅古画想请金先生给掌掌眼。”
沈晦装模作用地架势,努力地把自己武装成一个古玩行家。
女孩看了一眼沈晦,犹豫了一下,说:“先生!方便告诉我一下是哪位名家的大作吗?我好和老板解释。”
“明代晚期画家陈洪绶。”
“啊!陈洪绶?请您稍等,我这就去请我们老板。”
说完,那女孩就快步地就向店后面跑去。看得出来,她也知道陈洪绶的名头不小。
没用上两分钟,女孩回来了,身后跟着一身复古的白色丝绸裤褂,头发花白但年纪不算太大的男人。看着慈眉善目,但眼神中还是流露出了商人的贪婪,虽然只有那么一丝丝,仍旧没有逃出沈晦的眼睛。
“先生!这位是我们墨古斋的老板,金洪亮先生。”
女孩介绍着。
金洪亮先是上一眼下一眼打量了一下沈晦,然后满脸堆笑,“先生!咱们到那边儿坐。小蕊!倒茶。”
“不客气。”
沈晦微笑着说:“我是专程登门来请金先生鉴定一下我手上的这幅画。”
含笑点头,金洪亮说:“你手里这幅字的名头儿是陈洪绶?”
“对!”
“请别人看过了吗?”
“看过。”
“谁?”
“不好意思,我请的那位专家不让我透露他的信息。”
“哦……”
金洪亮不愧是古玩行儿里的“虫儿”,他竟然能抑制住内心对陈洪绶真迹一观的迫切,而是耐心地询问沈晦手上这幅画的信息。
两个人对话过程中,金洪亮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沈晦的眼睛,努力捕捉着沈晦眼中透露出的信息。可惜,让他失望的是,沈晦的眼睛始终清澈如秋水,波澜不惊。
呵呵一笑,金洪亮说:“先生!我给人鉴定书画是有规矩的。”
点点头,沈晦伸手就从包里取出五千块钱,推到了金洪亮的面前。
“好!咱们到那面的案子上看。”
按规矩,沈晦在那张花梨木的案子上把手里的画轴缓缓展开。
这是一幅人物画立轴。纹路均匀的纸面微微泛黄,墨色、颜色、印章也呈现出岁月流淌的痕迹。
这幅画是《西厢记》插图——《窥简》。画的是崔茑莺偷看张生来信的情景,将茑茑的羞怯及专注、丫鬟红娘的调皮和善解人意,均表现得淋漓尽致,且含蓄而风趣。
“嗯!这幅画有一眼。真有一眼。”
金洪亮一边拿着放大镜看,一边点头称赞。
可当他把放大镜移至画中的背景屏风左下角时,沈晦的心瞬间就提了起来。
他最担心的事就要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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