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房的偏院,比汀兰水榭更小,更僻静。
院子不过三间房舍,院墙高耸,墙头插着防人攀爬的碎瓷。
院门外守卫增加到了四人,日夜轮值,目光如同铁蒺藜,冷冷地扎向院内每一个角落。
沈生澜的脚踝被大夫简单处理过,敷了药,用布条固定,但每走一步仍会传来钝痛。她被安置在正房,屋内的陈设比之前更为简朴,透着一股临时囚禁的仓促和冷清。
照顾她的是两个眼生、体格健壮的中年仆妇,一个姓刘,一个姓王,沉默寡言,手脚利落,眼神里透着训练有素的警惕,寸步不离地“伺候”着。
她被彻底与安安隔离开来。
西厢房的主屋暖阁就在隔壁院落,中间只隔着一道上了锁的月亮门,她能隐约听到那边传来的、属于孩童的模糊声响——可能是安安的笑声,也可能是哭声——这微弱的声响日夜煎熬着她,比任何直接的惩罚都更残酷。
南宫容璟自那夜之后,再未露面。仿佛将她扔进这个更严密的囚笼后,便暂且搁置,留待日后处置。
沈生澜表现得异常安静顺从。她按时吃饭、喝药,在刘、王二人的“搀扶”下在小小的院内慢慢走动复健,大部分时间都靠坐在窗边的榻上,望着院子里巴掌大的天空,神色空洞,仿佛真的认命,成了一具失去魂魄的漂亮偶人。
只有她自己知道,平静的表象下,思绪如同暗河般汹涌。
阿阮死了,血玉藏匿。
韩清辞被软禁。唯一的、直接的线索似乎都断了。
但她手里还有韩清辞先前传递的那两张纸上的信息——守卫换岗的规律,奶娘周氏的可疑(其子在杏林斋),以及……那个尚未被南宫容璟开启的蜡丸。
蜡丸是关键。
南宫容璟没有当场开启,说明他心有顾忌,或者打算在更稳妥、更私密的环境下探查。他疑心极重,不会轻易相信韩清辞“家族寻亲信物”的说法,必然会暗中调查“三瓣莲”印记和墨家的关联。
这需要时间。
而她,也需要时间。
脚伤需要恢复,新的环境需要适应,两个监视的仆妇需要观察和……可能的话,寻找漏洞。
她不再试图强行突破,而是开始用一种更缓慢、更隐秘的方式织网。
首先,是观察刘、王二人。
刘嬷嬷话更少,做事一板一眼,眼神锐利,主要负责监视沈生澜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她与外界的任何接触可能。
王嬷嬷相对活泛些,负责饮食起居,偶尔会与送饭的粗使丫鬟低声交谈几句。
沈生澜开始有意无意地在王嬷嬷面前流露出对食物的挑剔——不是抱怨,而是带着一种久病虚弱之人对药膳的无奈和依赖。
“这汤……似乎比前日的咸了些。”她小口啜着,微微蹙眉,声音虚弱。
王嬷嬷看了一眼,道:“许是厨房今日手重了,夫人若不喜,奴婢明日让他们注意。”
“不必麻烦,”沈生澜摇摇头,轻叹,“我这身子,吃什么也都是如此。只是这药膳若不合口,便更难下咽……苏掌柜之前调的几味香料,倒是能压一压药气。”她像是自言自语,目光飘向窗外。
王嬷嬷眼神动了动,没接话。
几天后,沈生澜的饮食里,果然多了一味淡淡的、熟悉的甘松香气。
这香气很隐秘,若非刻意分辨,几乎无法察觉。
是杏林斋苏沐的手笔!
王嬷嬷,或者她背后的渠道,能传递这样细微的需求!
这说明南宫容璟并未完全封锁她与杏林斋之间那条由韩清辞暗中铺就的、极其隐秘的联系线!
或许,他也在借此观察,是否会有人按捺不住,继续与沈生澜接触。
这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陷阱。
沈生澜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没有进一步表示。她只是默默吃完了那碗带香气的药膳,对王嬷嬷道:“今日的汤,似乎顺口了些。”
王嬷嬷垂着眼:“夫人觉得顺口就好。”
试探成功,建立了极其脆弱的联系。
沈生澜不敢多用,只能等待更合适的时机。
其次,是关于奶娘周氏。韩清辞说其子在杏林斋学徒,可作制衡。
如何制衡?沈生澜无法直接接触周氏,但或许可以通过王嬷嬷那隐约的渠道,传递一些模糊的信息?
她开始偶尔在夜间“梦魇”,惊醒后低声啜泣,守在门外的刘、王二人自然会听到。
某次王嬷嬷进来查看时,沈生澜抓住她的衣袖,泪眼朦胧,语无伦次地低喃:“安安……我的安安……周嬷嬷……她会不会……会不会害我的安安……”
王嬷嬷掰开她的手,声音平淡无波:“夫人多虑了,周嬷嬷是王爷亲自选定的人。”
“不……你不懂……”沈生澜摇头,眼神涣散,“孩子……那么小……离了娘……什么人都可能……苏掌柜……苏掌柜说过,人心隔肚皮……”她刻意提到了苏沐,并且将“害孩子”的恐慌与对周氏的不信任,以一种近乎癔症的方式表达出来。
她不知道这话是否能传到周氏耳中,或者传到苏沐那里,又会被如何解读。她只是在尽可能多地埋下伏笔,搅动看似平静的水面。
日子在压抑的囚禁和隐秘的试探中,一天天过去。
沈生澜脚踝的伤渐渐好转,可以不用搀扶慢慢行走。
她的话依旧很少,但眼神不再完全空洞,偶尔会拿起屋内仅有的几本书翻看,或是向王嬷嬷讨要些针线,给安安缝制小小的袜子——虽然她知道,这些东西很可能送不到安安手中。
她在等待。等待南宫容璟对蜡丸的调查结果,等待外界可能的变化,也等待……身体里那个悄然孕育的、尚未被察觉的生命,带来新的变数。
是的,她怀孕了。
月事迟迟未来,清晨偶尔的恶心,以及身体深处那一点微妙的、属于母亲的直觉,都昭示着这个事实,在她与南宫容璟关系尚未彻底破裂、他偶尔留宿的那些夜晚。
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
在她与南宫容璟信任尽毁、自身难保、安安亦被隔离的此刻,这个新生命像是一个荒谬的讽刺,又像是一道沉重的枷锁。
但她几乎没有犹豫,就决定隐瞒。
绝不能让人知道,尤其是南宫容璟。
这个孩子,在目前的情势下,不会成为筹码,只会成为更致命的弱点,让她彻底失去任何反抗或周旋的余地。
她利用有限的资源,悄悄调整饮食,掩盖孕吐的反应,用宽大的衣衫和刻意控制的姿态,隐藏可能的变化。这很难,但她别无选择。
就在沈生澜以为自己要在这日复一日的囚禁和隐瞒中继续煎熬下去时,转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这天午后,王嬷嬷从外面取回浆洗好的衣物。在整理沈生澜的一件旧襦裙时,她动作微微一顿,手指似乎在内衬的某处停留了片刻,然后面色如常地将衣服叠好,放入柜中。
沈生澜靠在榻上假寐,眼睫下的余光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那件襦裙,是她从汀兰水榭带出来的少数旧物之一,内衬早有些磨损,难道……
她按捺住心绪,等到晚间歇息,刘、王二人退到外间后,才悄悄起身,摸黑走到柜前,拿出那件襦裙。
手指在内衬边缘仔细摸索,果然,在一处不起眼的、原本就有些开线的缝口里,指尖触碰到了一小片异常坚硬的、叠得极小的东西!
她心口狂跳,迅速取出,回到榻上,用被子蒙住头,才敢就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查看。
那是一块比指甲盖还小的、极薄的素绢,上面用极细的墨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字迹依旧是韩清辞的!
“夫人万安。余虽禁足,耳目未绝。蜡丸仍未启,然王爷已密遣心腹查‘三瓣莲’及前朝仇家事,动向莫测。阿阮之事,王爷疑心未消,夫人处境危殆。欲破僵局,或可另辟蹊径。京城富商蒋应韩,豪侠仗义,耳目灵通,尤重信诺。其麾下‘四海货栈’掌柜年前曾欠杏林斋苏沐一命,夫人或可借此辗转递话,言‘北地皮货,欲寻识货之主’,彼或能留意。另,世子安好,周氏确为可用,然需慎之。前路维艰,万望珍重,以待天时。阅后即焚。”
沈生澜将这短短数语反复看了数遍,每一个字都像炭火一样烙进心里。
韩清辞竟然在自身被软禁的情况下,依然能传递出如此具体、指向明确的讯息!
他在王府内的能量,或者说,仇家残存势力的渗透,远超想象!
他指出了新的可能——富商蒋应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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