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梧桐苑。
沈摇筝送走了感恩戴德的李府医,心情颇佳地踱回自己的寝室。
方一推开门,内室里温暖如春的气息便将她包裹,与门外凛冽的寒意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抬眼往里一瞧,不由微微一愣。
只见陆砚辞竟然已经睡下了。
男人安静的躺在床榻内侧,墨色的长发铺散在枕畔,平日里那双总是带着疏离与审视的桃花眼此刻紧闭着,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柔和的阴影,淡化了几分他清醒时的冷冽。
沈摇筝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新奇。
虽说两人同住两宿,可第一晚是她点灯熬油写话本子,第二晚是陆砚辞被迫点灯熬油帮她写话本子,她都没来得及好好瞧瞧,这睡着了的死对头是个什么德行。
她蹑手蹑脚凑到床榻边,悄咪咪伸出手指,将他额前几缕不听话的碎发轻轻拨弄到后面,旋即,她干脆撑着下巴,直接趴在了床沿上,目光毫不避讳的在他脸上逡巡。
啧。
沈摇筝在心里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不得不说,陆砚辞虽然嘴毒心黑,但皮相是真没得挑,即便在睡梦中,也自带一股挥之不去的清冷矜贵。
沈摇筝有一搭没一搭卷着陆砚辞的头发,一边小声哔哔:“你说你好好一个人,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然而,她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床榻上本该“熟睡”的人,连眼睛都没睁,直接从鼻腔里逸出一声十足嘲弄意味的冷笑。
旋即,陆砚辞一个利落的翻身,毫不留情的将后背甩给了她,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硬邦邦的字:“睡觉。”
沈摇筝:“……”
沈摇筝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杏眸瞬间瞪圆了。
好家伙!
装睡?!
她就说嘛,以陆砚辞那比狐狸还警觉的性子,她刚才凑这么近扒拉他头发,他能一点反应没有?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沈摇筝非但没恼,反而更来劲了。
她整个人得寸进尺的凑了过去,几乎要贴到陆砚辞的后背上,温热的气息故意拂过他敏感的耳廓,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哎~陆砚辞~”
“我刚才好像瞧见有个人一脸誓死不从,誓要与他那个冰窖共存亡,说什么也不肯挪窝儿,你猜猜,这人是谁啊~?”
“……”
背对着她的陆砚辞,身体几不可查的僵硬了一瞬。
方才打发走凝墨和府医后,他独自坐在书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原本打定主意,绝不向沈摇筝的“胡言乱语”妥协,他的寝殿冷是冷了点,但也不是不能忍受,可……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鬼使神差地站在梧桐苑门口了。
这脚像是有它自己的主意,等他惊觉自己这近乎“投怀送抱”的行为时,人已经踏进了这暖烘烘的内室。
那一刻,他悔得肠子都青了,正懊恼间,听到门口传来沈摇筝回来的动静,情急之下,他外袍一扔,直接钻进锦被,企图蒙混过关。
谁成想,沈摇筝不仅凑过来动手动脚,还在一旁评头论足。
他一个没忍住,就……
现在好了,被这人抓了个正着,怕不是得被她冷嘲热讽到他进棺材。
陆砚辞紧闭着眼,感受着身后那几乎贴过来的温热躯体,和耳边那恶劣的、带着笑意的气息,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解释?
怎么解释?
难道要说自己是一时昏头吗?
否认?
事实胜于雄辩,他人都在她床上了,还能否认什么?
思来想去,陆砚辞索性把心一横,牙关紧咬,决定将装死进行到底。
他不仅没吭声,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得更轻、更均匀,仿佛真的已经沉入梦乡,对外界的一切浑然不觉。
不过,陆砚辞这死,注定是装不下去多久的。
……
夜沉如水。
一声声压抑不住的、沉闷的咳嗽声从陆砚辞喉间溢了出来,在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清晰。
这具身子本就因为早年南疆被暗算,体内余毒无法根除,如今这三年寿命,也全靠各种名贵药材吊着。
先前两日,许是因环境不适或心绪不宁,他一直浅眠甚至未睡,尚能有意压抑,可今夜周遭暖融,他人一旦睡熟,那刻意维持的屏障便松懈下来,沉疴旧疾立刻卷土重来。
陆砚辞猛地侧过身,用手背死死抵住唇,生怕吵醒了身旁的沈摇筝。
他强忍着喉咙的不适,试图悄无声息的起身去外室缓缓,然而,他这边刚有动作,一只温热的手就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直接按着他的肩膀,把他又给重新摁回了床榻上。
陆砚辞猝不及防,桃花眼里掠过一丝错愕,侧头望去,只见沈摇筝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一头青丝睡得有些凌乱,几缕调皮地翘着。
她显然是被吵醒的,一双杏眸还氤氲着朦胧的睡意,此刻正没什么好气的瞪着他,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起床气:“咳成这样了还不老实躺着,乱跑什么?显着你了是吧?”
“……”
陆砚辞被她这劈头盖脸一顿数落弄得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沈摇筝已经朝着外面扬声道:“映月,去把小厨房煨着的参汤端来。”
沈摇筝吩咐完,自己也摸索着下床,就着屋内暖笼上温着的热水,给陆砚辞倒了杯热茶,递到他嘴边,“给。”
陆砚辞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温热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些许缓解。
恰巧,映月也端着参汤进来了,沈摇筝试了温度,这才塞到陆砚辞手里。
陆砚辞捧着那碗温度恰好的参汤,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诡异,他抬眸,语气复杂:“你在里面……下毒了?”
沈摇筝闻言,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我今日让李府医帮我照看阿清娘的时候,顺带问了两嘴你的事,他说你如今发作起来,也只能靠这些补气的药材暂时压一压。”
“不过没事啊,”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在烛光下亮了一下,“我记得原书里提过,过两日那什么花灯会,三皇子会拿出一根北澜进贡的冰魄雪参当彩头,对你有奇效。”
“等我帮你把这玩意儿搞过来,你晚上大概就能安生点了。”
“……”
陆砚辞捧着那碗温热的参汤,喉头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堵住了,又酸又疼,连带着眼眶也控制不住地泛起一阵尖锐的酸涩。
他生怕自己一眨眼,某些不争气的东西就会直接滚落下来。
然而,还没等他将胸腔里翻涌的陌生情绪理出个头绪,一只手掌就“啪”的一下,十分哥俩好的拍在了他肩上,力道不轻,差点把他刚顺下去的那口气又给拍出来。
沈摇筝懒洋洋勾了个笑:“放心,在你把睿亲王府的那些个暗桩啊,人脉关系什么的,全都交接给我之前,我必不会让你嘎掉的!”
陆砚辞:“……”
呵,他明日,就去养条狗。
往后,但凡他再对沈摇筝这个人有半分感动,他就把自己丢去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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