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婵已经很久没在一个人脸上看见心如死灰的神情了。
那种受人所制无法反抗,明明清楚自己在遭受践踏,却只能承受甚至迎合的挫败与羞耻。
譬如今日,谢迎玉这样。
他受着卫婵的羞辱,又挣脱不了卫婵的桎梏,气急又无奈,只能死死咬着下唇瞪她,憋得眼眶发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眼瞧着谢迎玉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已经泛起泪光,卫婵才抬手给他解了穴,笑眯眯地问他:“殿下如今,讨厌我吗?”
“……”
谢迎玉不语,依旧咬着唇,别过了脸去。
卫婵也不在意他的冷漠,拉起他的手细细摩挲,语气温和:“殿下要好好记住今夜,往后再想威胁我,就做好再被我羞辱,抑或与我一起死的准备……别以为我有软肋,就会事事妥协,我这人鲁莽,从来只顾一时痛快,可未必会考虑后果。”
“……”
谢迎玉还是没有出声。
横竖该说的都说了,卫婵也没了兴致,翻身下来,扯着他的衣领将他从床上拉起:“好了,成过六次婚的人,还演什么贞洁烈夫……出去吧,我要睡觉。”
冷不丁被拽下床,谢迎玉根本来不及站稳,踉跄着跌坐在地。
他摔得有些发懵,待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看向卫婵,脸上的神色可谓精彩:“我……”
“怎么?不舍得走?”
“不……”
“不是,那就出去,”卫婵俯身捡起之前扔在地上的薄毯,兜头抛给他,“我耐心有限,再不走,今夜就别想走了。”
“……”
眼前骤然一片漆黑,卫婵带着凉意的声音字字砸在脸上,谢迎玉只觉得周身血液倒流,令他耳鸣目眩,几乎喘不上气来。
可他能如何呢?
将她关起来?
当初又不是没有试过,最后整个地牢铺满尸体,几乎无从下足的场景尚在眼前……
难道要杀了她?
那被她拿走的东西该如何寻回?万一她一死,那物件被送进京……
……罢了。
默默拉下遮盖了视线的薄毯,见卫婵坐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谢迎玉死死忍住就要崩溃的情绪,站起了身来。
不知是愤怒过甚,还是方才被点穴太久,他的手脚冰冷发麻,颤抖不已。
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动作,他努力了数番才做到。
心中难堪,也不想看卫婵的表情,谢迎玉没有抬头,径自拖着酸软无力的双腿离开了。
……
看着那袭惯来清高的身影一瘸一拐地出了门,卫婵收回了目光。
她盘腿坐好,等听到关门声的那一刻,闭上双眼,运起功来。
不过短短小半盏茶的时间,体内的寒气一点点被消解,逐渐与她内力融为了一体。
陆青升慢悠悠出声:“……今日你如此对待谢兰庭,他一定会报复你的。”
“怕什么?”卫婵收了功,躺回床上,毫不在意,“让他来。”
“……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谢兰庭这个人,阴得很。”
“无所谓,我如今一无所有,最多就是一死。”
“可你有家人。”
“……”
卫婵沉默片刻,叹息:“其实,我更相信那是谢迎玉编出来骗我的……若我真有家人,他早该将他们绑来,用他们威胁我了。”
“兴许当初的你也对他有防备,并没有透露你的故乡所在,他查不到。”
“……那最好不过。”
“也不必如此灰心,”察觉她心情低落,陆青升难得愿意出言安慰她,“我自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出了远门,与父母离散。等我回到故乡时,他们都已经去世了……即便如此,我不也好好地长大了么?”
“……”
卫婵第一次听他说自己的父母,一时忘了自己的烦心事,好奇道:“很小很小为何出远门?你父母又为何不管你?”
“我命数不好呗,”陆青升语气轻快,甚至带了几分戏谑,“自我记事起,我家中就没一日安生……我也一样。先与父母离散,又与师父离散,来来回回,孑然一身……倒是应了那句孤家寡人。”
“胡说,”卫婵不认可,“这世间哪有什么命数?命都是自己争出来的。”
陆青升叹气:“小事可以争,大事争不了。就像你,怀揣一身可以轻松赢过谢寅的功夫,却还是受伤失忆,沦落至要陪谢迎玉演戏的地步。”
“那是我让着他。我大可以杀穿楚王宫,逼他将实情和盘托出。”
“他若咬死不说呢?”
“……”
卫婵妥协:“罢了,你说得对……小事靠自己,大事看天意。”
“啧,”陆青升轻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会和我犟到底。”
“这种事有什么好犟的……困了,睡觉。”
“……”
陆青升没再说话,默默地消失了。
……
不出预料,接下来好几日,卫婵都没再见过谢迎玉。
送药的人换成了那位银发女子。她话很少,每回来都只看着卫婵喝药,旁的一句不问,一句不说。
卫婵也没有觉得自己身体有什么变化,虽然会在每日喝药时发寒,但只消运会功,就会好起来。
她也如愿住进了王后的长宁宫中,只是……殷容显然不太欢迎她。
冷不丁在殷容身侧坐下时,卫婵在她脸上清晰地看见了见了鬼一般的神情。
不等卫婵开口问好,殷容就蹭地起身,退后好几步:“你……你怎会在此?”
看她这般惊吓,卫婵没忍住笑:“娘娘这么怕我做什么?我今日来,是为了回报娘娘。”
殷容的脸色更差了:“……你少装模作样。本宫不需要。”
“不,娘娘需要。”
卫婵也起身,上前两步,笑眯眯地开口:“听闻娘娘在楚王宫中过得并不如意,众人皆欺娘娘不得楚王恩宠,无人撑腰……”
“那又如何?”殷容皱眉,又退了一步,满脸戒备,“本宫的事,本宫心中有数,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娘娘的心中有数,便是忍气吞声整整三年,既不得楚王宠爱,又不得后宫归心……身为楚王后,竟连个日日来请安的嫔妾都没有?”
“你……”
“娘娘不必如此排斥我,”卫婵又上前一步,负手看她,“我虽爱楚王美色,却也没有夺人之夫的癖好。比起我来,那些欺辱娘娘的人,才是娘娘真正该防备,该对付的人。”
“……”
卫婵虽然瘦,但身量很足,站在殷容面前,要比她高出小半头。
如此相对,殷容只能微微仰视她,不免失了些底气。
再加上卫婵所言合情合理,并非空穴来风,殷容虽不喜欢卫婵,却也难免有所动摇。
只是,她以前确实对卫婵有过敌意,也做过些许亏心事,纠结一番后,还是心怀犹疑:“……本宫虽与你相知不深,却也知晓你的为人。你说你回报本宫,本宫是断断不能信的……本宫可以容你,可你也要告诉本宫,你究竟意欲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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