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婵出了医馆,还没走多远,就下起了雨。
秋雨不似夏雨,大多不会太过滂沱,可今日不知怎么,竟像有人将天捅了个窟窿一般,雨水唰唰的往下倒。
饶有内功护体,不畏冷热,可前路泥泞不堪,视野被雨幕隔断,马儿走一步停一步,半晌走不远,卫婵无奈,只能就近寻了个破茅草棚避雨。
陆青升摸摸高扎在头顶,一点没湿的长发,又摸摸身上一点没湿的衣裙,惊奇不已:“难怪宫中的影卫无论何时何地,皆能行动自如……原是有内功相护,风雨不侵。”
卫婵放空心绪,将身体的控制权让出来,随他左摸右摸,懒散应道:“你若能将术法学好,不止可以风雨不侵,还可以百病不侵,长命百岁。”
“……我学不好,”陆青升停下动作,弱弱叹气,“术法实在太难……我师父又平白消失,无人教习我。”
“你师父消失……真与谢迎玉有关么?”
不知是不是因为当下的融洽氛围,这回陆青升没有打哑谜,认真道:“我也不清楚……我只记得,我与我师父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他给谢迎玉看相之后……他说让我先进京去,他随后就来,可直至我来到这里,他都再没有出现。”
“这样……”
卫婵沉默了一会,安慰他:“兴许他修习成功,已经飞升了。”
“……”
陆青升也沉默了一会,戳穿了她的话:“……你胡说,你方才在心里想,他已经死了。”
已经习惯了被听心声,卫婵面不改色地给自己打圆场:“只是合理猜测嘛,不必在意。”
“……可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啊?”
“我也觉得,他可能是死了,”陆青升将方才的话重复一遍,语气平平,听不出悲喜,“……他那般张扬之人,若真的飞升了,怎么会不托个梦给我,向我炫耀一番呢?”
“……”
卫婵实在不知如何安慰人,琢磨半晌,终于找到了一个还算合理的说法:“可若是他死了,他应该也会设法给你托个梦……让你不必再找他。”
此话出口,陆青升安静了一会。
再开口时,他的语气轻快了几分,似乎真信了一般:“……也对。他虽爱捉弄我,却也不是那忍心看我苦苦寻他而不得的人……他定还活着。”
“……嗯。”
不知怎么,听他这么说的时候,卫婵竟觉得松了口气。
她默默看向草棚外肆虐的风雨,久久没再出声。
……
雨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雨后的晚霞总是格外绚烂,像染坊里还未搅匀的染池,五彩斑斓。
难得有这样的闲暇,卫婵坐着多歇了一会,才起身去牵马。
可正要出茅草棚时,她意外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一愣。
那人也看见了她,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从她身边进了草棚。
擦肩而过的瞬间,卫婵闻到了他身上很淡的枯草的味道,还夹带着一丝腥味。
进草棚后,那人将马拴在卫婵方才栓马的地方,又在卫婵坐过的破凳子上坐了下来。
瞟了眼他衣摆的血迹,卫婵随口搭话道:“……阁下还真是任务繁重。”
谢寅将斗笠摘下,面无表情地看向她:“职责所在。”
卫婵本已经打算走了,闻言又退了回来,好奇道:“我倒有一事不解……堂堂通天榜第一,为何要屈身于人,当牛做马?”
这话是带些嘲讽的,卫婵原以为谢寅不会理会,不想,他竟认真地回答了。
“我拜入楚王宫时,尚不是第一。殿下赐我安身之所,待我恩重如山,我自当回报。”
“……原来如此。”
“嗯。”
二人本也不是什么能聊得来的关系,话既已说到了这里,卫婵也不再多留,牵马出门。
只是回去的路上,她忽地想到一件事:“……平白无故,我为何会遇到谢寅?难不成,是他一路跟踪我至此?”
陆青升又犯困,声音有气无力:“我听说,你们高手可以感知旁人的气息……他有没有跟踪你,你还不清楚?”
“……也是。”
“况且,你都在那破草棚等一整日了,他若跟踪你,早该与你遇见……”
“万一他因为杀人耽搁了……哎?等等……”
卫婵眼前浮现出白胡子老头嫌弃的神色,心中一咯噔:“他……”
“不可能。”
不等她说出自己的猜测,陆青升先一步否认:“谢寅若杀那医师,定是因为你让那医师查验药方。可你去医馆时,医馆前堂无人。他知道你与医师勾结,只能是他亲眼所见……可若是他亲眼所见,他又为何不在医师与你交涉时暗中出手,非要等你知晓一切才下手?”
“……”
这么说,似乎也有道理。
可卫婵还是不放心,拉着缰绳回头:“不过区区数里,我回去看看。”
陆青升无奈:“……你倒是关心他。”
“他也关心我……我还他的人情。”
“……”
还不等陆青升再回应,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前方飞速逼近,卫婵一抬眼,见有人打马而来,有意横在路中间,堵住了她的去向。
眼看只有不到三丈的距离,卫婵紧急勒马。马也躲闪不及,一个扬蹄,险些将她抛出去。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卫婵气结。刚想叫骂,可看清那人的模样后,她又把话收了回去:“……怎么是你?”
听卫婵出声,马上之人掀起斗笠,露出了一张苍老却和蔼的脸。
那人笑眯眯地捋了一把自己的白胡子,反问她:“怎么?为何不能是我?”
“你不在你的医馆待着,追我做什么?”
“自是有急事。”
说着,老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灰色的小包,远远抛给卫婵:“老夫不是那等见钱眼开之人。今日问诊费三十文,剩下的钱,老夫归还与你。”
卫婵接住,包裹沉甸甸的,果然都是碎银与铜子。
她心中纳闷,皱眉道:“我不是说过,下回还会去寻你么?你等我下回去,再还我就是……一把年纪,何必如此折腾?”
老头理直气壮:“嗟来之财,拿着不安心……好了,钱已送到,老夫回去了!”
“……”
卫婵看看那小包,又看看老头,摆了摆手:“去吧去吧……没事找事。”
听她这么说,老头也不生气,嘿嘿一笑,慢悠悠地调转马头,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原路折返,再没回头。
……可不知怎么,卫婵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时,好一会没出声的陆青升弱弱开口:“人也见到了……回去吧,我想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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